第23章 兩個半(中篇)



「你看?這些都是魚丸你親手做的可愛小熊曲奇餅啊!」志聰從烤箱拿出剛焗製的餅乾。
「嘩!香噴噴!」魚丸雀躍地跑到志聰身邊,巴曲也跟隨其後。
「你知道嗎?親手做點心時,加上給對方的心意,吃起來會特別美味的!」
「小叔好厲害啊,連餅乾也懂得做!哎呀,好熱好熱!」魚丸急不及待把熱騰騰的曲奇放進嘴裡。
「哈哈,你小心呀,曲奇還未有完全放涼的。」志聰溫柔地摸著魚丸的頭說。
「我剛才呢,一邊做餅,一邊在想著媽媽啦、小叔啦、芝醬啦、大叔啦、巴曲啦,他們吃過這些曲奇一定會很開心的!」
「因為是魚丸親手做的嘛!」志聰揚手叫著巴曲,「巴曲,來!你也吃一塊吧!乖~」
「那麼小叔剛才做餅時有沒有在想著誰?」
「嗯,當然有!」
「是誰呀?是小叔的爸爸媽媽嗎?」
「呃⋯⋯我在想著芝醬呢!」
「為什麼?」
「因為我⋯⋯」志聰突然停頓下來,要是在魚丸面前說皓龍是自己的男朋友,生怕他聽不懂,繼而越問越多,到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我是芝醬的同屋主嘛!而且是他的好朋友,做餅時當然會想給他試一下!」
「小叔和芝醬真的是很要好的朋友呢!」
「哈哈⋯⋯當然當然⋯⋯」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
「一定是芝醬回家了,我們去開門給他驚喜好不好?」志聰牽著魚丸的小手,巴曲又跟著魚丸的腳邊,「皓龍,ただいま(我回來了)!今天很早呢⋯⋯咦?」
「真是的,早說不用扶我啦,我走路完全沒問題!」眼前的皓龍被七手八腳的卓航弄得有點不耐煩。
「畢竟你剛才整個人倒下來嘛,我要親自帶你回家才放心!」卓航沒有好氣地說。
「甚麼?皓龍你剛才倒下來?!發生了甚麼事?」志聰慌亂地摸著皓龍的臉,仔細看著皓龍有沒有受傷。
「芝醬為甚麼倒下來了?芝醬會不會像媽媽一樣要送到醫院?」魚丸急得快要哭出來。

皓龍和卓航對望一下,志聰還可以稍後再解釋,但他們不能讓魚丸知道自己就是超人和鋼鐵司令,一時之間想不到該如何跟魚丸說清楚剛才在貨櫃碼頭發生的事。
「呃⋯⋯剛才嘛⋯⋯」卓航努力想著藉口,「我在街上碰見芝醬,他說覺得頭暈,突然碰的一聲就倒在地上了。」
「對⋯⋯對了,我被辦公室的空調吹得有點感冒,然後⋯⋯呃⋯⋯」皓龍一臉不知所措地想著如何為卓航圓謊,「然後今天的工作很繁忙,午飯也沒時間吃,空著肚子吃了一粒特效感冒藥,因為藥力過猛,弄得我頭昏腦脹,結果離開公司後遇上大叔,突然間就在他面前昏了過去。」
「喂,這樣也說得太複雜了吧?魚丸聽得懂嗎?」卓航說。
「別管甚麼原因了,連皓龍你也竟然昏倒過去,似乎這⋯⋯『藥力』太厲害了,你先回睡房休息吧,我去煮些稀飯給你!」志聰說。
「喂,我真的沒有事,怎麼你們都不相信我?」
「媽媽說病倒的話要多休息,才可以把病菌先生趕走的!來,芝醬,快點上睡床!」說罷魚丸牽著皓龍的手腕。
「魚丸呀魚丸,芝醬沒事啦⋯⋯唉,真沒你辦法!」皓龍微笑著讓魚丸的小手帶他到睡房去。

「魚丸好像很擔心皓龍呢⋯⋯」卓航對於魚丸的反應感到有些詫異。
「說到底他只是個小朋友,甚麼也不懂,媽媽現在還睡在醫院沒有出來,他擔心皓龍要離開他身邊送到醫院,也是可以理解的⋯⋯」志聰似乎很了解魚丸的想法,「好了,快跟我說清楚,剛才發生了甚麼事?」

——————————————

皓龍身上依然穿著西裝,還沒有換過衣服,就被魚丸趕到床上去。
「芝醬,芝醬,快點蓋好被子,然後覺覺豬!」魚丸使力把被子拉到皓龍的頸項,差點就蓋過了他的臉,「病菌先生很快便會走了!」
「我真的沒什麼事⋯⋯好啦,芝醬就聽魚丸的話,先睡一下吧!」
「芝醬要不要小兔子陪你睡?」
「哈哈,不用了,我聽小兔子說,牠想陪在魚丸身邊多一些。」
「那麼蜜糖小熊先生就睡在芝醬旁邊,」魚丸抱著志聰的蜜糖小熊玩偶,放到皓龍身旁,還給他蓋上被子,「芝醬不怕寂寞了!」
「蜜糖小熊跟魚丸一樣乖!」皓龍溫柔地向魚丸微笑,「你擔心我有甚麼事嗎?」
「嗯,我看媽媽病倒後在醫院好像變得很辛苦,所以⋯⋯芝醬要快點康復!」
「有魚丸和蜜糖小熊照顧,我覺得精神多了!不過我怕感冒會傳染給魚丸和小兔子,你們先到客廳玩耍,晚飯時間到了再叫醒我,好不好?」
「好!」
「我想小叔都擔心我,你到廚房叫小叔進來好嗎?」
「小叔不怕感冒嗎?」
「呃⋯⋯我想他應該不會怕的,他比你想像中還要強壯呢!」

志聰走進睡房,關上門後看見皓龍像個小孩子般,整個人藏在被窩裡,旁邊還放著蜜糖小熊布偶,笑得人仰馬翻。
「皓龍你怎麼現在像個賴床的小孩子?」
「這是魚丸的傑作⋯⋯你快過來,蜜糖小熊始終不能代替志聰!」
志聰鑽進被窩裡,把小熊布偶挪開,皓龍馬上把志聰抱緊。
「還是志聰在我身邊才能讓我安心,有甚麼病痛都能即時痊癒!」皓龍甜絲絲地抱住志聰,貼著他的臉頰,彷彿把志聰當成玩偶般擁緊。
「哈,魚丸不在時,皓龍你馬上就做回一個大男孩!」志聰輕輕吻在皓龍的臉上,「剛才卓航跟我說了,是耀峰設計想殺死你?」
「嗯,幕後黑手是耀峰的機會十分高,城中只有他有如此技術,而且處心積慮要對付我⋯⋯」
「你不是說過地球上所有氪氣石已經被你拋到外太空了嗎?耀峰怎麼可能還有那麼多氪氣石來對付你?」
「我想那些並不是真正的氪氣石,大概是他不知用什麼方法做出來的氪氣石代替品,我在它的輻射照射下感到更猛烈的痛楚,但痛苦的感覺跟之前的很不同;我感到全身劇痛無比,而且痛楚是從頭頂傳到腳底,然後不斷重複,可是這種輻射似乎不會殺死我,因為我仍感到體內還有大量超能力,只是完全無法使出來。怎麼說?好像在接受酷刑一樣⋯⋯」

說到這裡,志聰用手指擋住皓龍的嘴。
「要是你有甚麼事,我⋯⋯我該怎麼辦?」志聰雙眼通紅著。
「我的傻瓜小志聰,」皓龍輕吻志聰的額角,「雖然不知道是甚麼人打算對付我,也不知道之後還會用這氪氣輻射設下甚麼陷阱,但我會小心,絕對不會讓自己有事,因為⋯⋯我還要用餘生去好好照顧我心愛的男人!」
「討厭,還說得那麼輕鬆!」
「你看我現在如此龍精虎猛,完全沒有問題呀!還沒有正式把你迎娶你作為我的丈夫,我怎可以死?」
「你⋯⋯你想跟我結婚?你是說真的嗎?我以為你上次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志聰驚訝。
「你不想嗎?我還要跟你生一個小孩,然後組織一個美滿的家庭。」
「說得婚姻那麼簡單,那首先得解決我們性生活的問題吧?」
「要是兆軒找到方法的話,我們生兩個小孩好不好?嗯,不知道你把陰莖插入我體內時感覺會如何呢?」
「你不是1號來的嗎?」
「我只會為可愛的志聰當0號。」皓龍傻傻地笑著。
「喂呀!別想得那麼遠好嗎?」志聰頓時臉紅起來。

「對了,今天是星期五。」
「我知道⋯⋯嘩,原來明天是星期六,是我們期待的休假呢,謝謝小志聰的提醒!」
「還有⋯⋯卓航今晚也來了啦⋯⋯」志聰的手指在皓龍的胸肌上打轉。
「他經常都上來吃飯吧,然後呢?」皓龍很奇怪志聰這樣問。
「你忘記了嗎?我們約好逢星期五晚上三人一起來⋯⋯開心一下的嘛!」志聰狡猾的笑著,賴著皓龍身上。
「噢!我完全想不起來,可是魚丸在家的話,我們不可能這樣子吧?還有我的小志聰興奮得呻吟起來,聲浪頗大的⋯⋯」皓龍捏著志聰的下巴說。
「甚麼?那就是說我們要暫時停戰嗎?人家被你說得好想馬上就要⋯⋯」志聰一臉失落地說,「還有逢星期六我們都約定跟你雙親見面,那怎麼辦?」
「糟了,這方面我也沒有想到⋯⋯」皓龍忽然看著房門,「志聰,等等,你馬上下床,魚丸要進來了,可不能讓他看到我們在纏綿!」
「甚麼?那麼突然?!」志聰從被窩慌張地跑下來。

「芝醬,小叔,我肚子餓了,可以吃晚飯了沒有?」魚丸輕輕把房門推開。
「魚丸你不可以這樣子啦,突然跑進來會騷擾芝醬的⋯⋯」卓航在魚丸身後一臉無奈。
「皓龍呀皓龍,你現在好多了嗎?」志聰蹲在床邊背向魚丸,還特意把聲線提高。
「啊,哈哈,志聰,我現在沒事了!我都有點餓,不如你去預備晚飯好不好?」皓龍同樣慌張地說。
「太好了!我現在就去做飯吧,哈哈!」
「大叔,怎麼小叔和芝醬的說話方式好像變得很奇怪⋯⋯?」魚丸看著卓航問。
「你們兩個的演技也太爛了吧?」卓航輕聲地呢喃。

——————————————


來到星期六的早上,由於前一晚沒有依照約定跟卓航和皓龍做愛,志聰很早便起床做早餐和洗衣服,忙個不停;皓龍在沙發上陪著魚丸,魚丸起床後就嚷著要收看週末的兒童節目和卡通片,他抱著兔子布偶看得入神,狀甚興奮,但對卡通沒甚興趣的皓龍則目光呆滯,完全搞不懂電視上播放的東西在做甚麼,心想為何天色晴朗的週末早上,明明可以跟志聰外出散步,現在卻竟然要呆坐客廳。
「鐵甲飛拳!嗖!嗖!」魚丸看著卡通片中的機器人,興奮得手舞足蹈,「芝醬,芝醬,這個英雄機器人是不是很厲害?」
「嗯?甚麼?」腦海放空著的皓龍被魚丸一言驚醒。
「芝醬你不乖啊!看電視都不留心的!」
「噢,對不起,我⋯⋯還沒有喝咖啡,所以有點睏,」皓龍茫然地托一下眼鏡,「魚丸你似乎很喜歡這些英雄動畫呢。」
「我好喜歡這套《鐵甲金剛》的!無敵黃金堡壘賜我力量⋯⋯變身!」魚丸說著說著,還模仿著卡通人物的動作。
「那麼你應該很喜歡警察呀消防員呀,還有現實生活的英雄吧?」
「我好喜歡鋼鐵司令的!他好威風,他現在是同班的男同學的新偶像!」魚丸依然說得雀躍。
「卓航聽見的話肯定非常高興和自滿呢⋯⋯」
「為什麼?大叔也是鋼鐵司令的忠實粉絲嗎?」
「他怎麼會⋯⋯噢,某程度上他也算是鋼鐵司令的擁躉吧!」皓龍尷尬地笑著,「那麼超人呢?同學們都喜歡他嗎?」
「嗯,差不多全部同學都喜歡超人,有些同學還會把內褲穿在褲子外模仿著他。」
「哈哈,原來現在的小孩子會這樣做的嗎?那麼魚丸呢?你喜歡超人嗎?」
魚丸想了一想,「我不喜歡超人,他很討厭。」
「為甚麼?!」皓龍和志聰聽到魚丸如是說,都給嚇了一跳。
「爸爸說超人是個壞人,總是妨礙爸爸和警察叔叔們做事的。」
「怎麼會?超人有跟警察對著幹嗎?」志聰問。
「我⋯⋯我不知道呀⋯⋯可是爸爸經常都說超人『很礙事』,我相信爸爸,他不會騙我的!」
「這樣嗎⋯⋯?」
「媽媽不久前送我鋼鐵司令和超人的模型玩具,每次玩的時候鋼鐵司令都把超人打敗的!你要看看嗎?」
「不用了,呃⋯⋯我跟超人是相識的,就算只是看著他的模型被打,怎也不太好吧?」
「芝醬怎麼會認識超人這種壞人的?要是下次你見到他,一定要告訴他別要再妨礙警察叔叔做事呀!」
「我⋯⋯我嘗試跟他說一下吧⋯⋯」皓龍搔著後腦說。
「芝醬那麼溫柔親切,你不要再跟超人做朋友啊!你看?爸爸說過『邪不能勝正』,萬惡魔王最後都被鐵甲金剛收拾的!」
「我真的不知道超人有做過壞事呢⋯⋯等等,你說我很溫柔親切?」
「嗯,前天剛來這裡時,芝醬的樣子好像很兇惡,可是芝醬睡覺時會抱住我,又不會責罵我,所以芝醬是好人!」魚丸抱著皓龍的手臂。
「我的樣子很兇嗎?魚丸的想法還真單純呢,」皓龍望著志聰,「小叔都說我是個好人,所以他很樂意跟我做好朋友。不過魚丸也得要聽話,否則芝醬我也會生氣的喔!」

「皓龍被魚丸稱讚兩句,整個人便飄飄然,真是的⋯⋯好了,魚丸,這些是你的衣服,都洗乾淨和晾乾了。」志聰把衣服摺疊整齊,交給魚丸。
「嘩,衣服有陣香味的!」魚丸滿足地說。
「你是不是應該向小叔說聲謝謝?」皓龍摸著魚丸的頭。
「謝謝小叔!」
「魚丸真乖!」志聰笑得雙眼也變成兩條線,
「乖的小孩都會把乾淨的衣服放好在衣櫃裡的,魚丸是乖孩子嗎?」
「我是呀!」魚丸笑容燦爛地拿著衣服,準備跑到睡房。
「等等,我剛才乾衣時看到你的衣服都褪了色,連小褲褲都破了洞,大概之前暫住的家庭洗衣服前沒有看清楚衣服標誌吧?」
「要是被同學看到的話,魚丸會很尷尬吧?」皓龍拿起魚丸的內褲說。
「不如趁今天是假期,我們帶魚丸去逛街,順便給他買些新衣服好嗎?」志聰提議。
「嘩!有新衣服穿!」
「志聰你還真體貼呢,」皓龍笑說,「好,魚丸先把衣服放回睡房,吃過早餐後我們便去商場吧!」

魚丸開心得跑到睡房,巴曲也跟在一起。
「志聰,你過來一下,」皓龍趁魚丸不在,忽然拉著志聰的手,「剛才魚丸說他討厭超人,卻喜歡鋼鐵司令,唉,真傷我心。」
「哈哈,幹嘛忽然吃醋起來?」
「說笑罷了,可是我們在他面前盡量不要提及超人的事,似乎振威督察平時跟魚丸說了很多關於超人的壞話,讓他對超人有很大的偏見呢⋯⋯」
「這幾天已經不能看你在我面前威風地穿起戰衣的樣子了,你在家整天也得穿著衣服,現在連提及超人也不行嗎?」
「多忍耐一下吧,待他媽媽出院接他回家後,你要我全裸都可以啦!」
「竟然說起這些色色的話!討厭,你害我現在好興奮⋯⋯」
「那麼我們趕快吻一下吧,我要你的吻才會清醒呢!」
「大男孩,你以為自己是睡公主嗎?」
「魚丸出來後我們整天都不能親熱了,快點!」皓龍馬上擁著志聰熱吻起來,雙手摸著志聰的屁股。
「嗚⋯⋯今天你的舌頭特別調皮⋯⋯」志聰一邊吻著皓龍一邊說,下體也慢慢勃起來。
就在兩人快要進入狀態時,皓龍把志聰推開,「哈哈,志聰你不是要做早餐嗎?快點吧,我和魚丸餓壞了!你看?巴曲也快餓昏呢!」
「咦?啊,對呢!」志聰這時意識到魚丸快從睡房走出來,「吃飽後我們便去逛街街了!」
「小叔和芝醬平時在家裡說話也是這樣子的嗎?他們講話好像學校的老師。」魚丸跟身後的巴曲說。
「唉,才不是呢!」巴曲無奈地吠了一聲。

——————————————

「嘩!這是鋼鐵司令的小褲褲嗎?上面有閃電圖案,好威風!還有《鐵甲金剛》標誌的小褲褲,我想要這條和那條!」魚丸跟皓龍和志聰來到商場的童裝部,馬上拖著志聰的手愉快地跑來跑去。
「魚丸不要亂跑,這樣會騷擾到別人的!」皓龍嘆著氣,隨意地拿起店內的童裝衣服看了幾眼,「原來現在的童裝有那麼多款式,商家做生意的方法真是層出不窮。噢?這是超人標誌的小內褲呢!」
「哈哈,皓龍你想買一條嗎?」志聰大笑,「可是魚丸對這款沒有興趣呢!」
「小叔,芝醬,這裡的衣服我都想要!」
「價錢都挺貴的呢⋯⋯魚丸你最多只能買五件。」皓龍說。
「嗚呀,可以多買一些嗎?這件、這件,還有這件我都想買!」魚丸嚷著。
「難得出來逛街,就當是送給魚丸的禮物不行嗎?」志聰說。
「不行,不行,這樣做會把魚丸寵壞吧?這些又不是名人的高級時裝,不可能每件只穿一次便丟掉,他要學懂『想要』和『需要』有甚麼分別。」皓龍雙臂交疊,一臉嚴肅。
「我想要,我想要,我想要!」魚丸開始吵鬧起來,皓龍在旁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志聰看見魚丸在鬧情緒,便把他抱起來,「魚丸乖,我知道你很想把這些衣服都帶回去,你看?把鋼鐵司令和鐵甲金剛的衣服穿在身上,多威風呀!不過你想想家裡的衫褲:它們洗得乾乾淨淨,在衣櫃裡等著魚丸穿在身上的啊,要是你只穿新衣服,它們躲在衣櫃裡就很可憐了,你以前不是也很喜歡它們的嗎?」
「可是⋯⋯我很想要這些新裝⋯⋯」魚丸噘起嘴。
「太多衣服的話魚丸也穿不完吧?所以芝醬讓你買五件,把你當中最喜歡、看起來最帥氣的買回家,新舊衣服交替地穿,魚丸你也不想家裡的舊衣服因為被冷落而不開心吧?」志聰笑著說。
「真的只能選五件嗎?」
「嗯,魚丸你就把最帥氣的五件找出來吧,我和芝醬也會幫忙看看,它們等著你帶回家啊!」志聰摸著魚丸的頭髮,「找到之後就交給芝醬,他會負責付錢的了。」
「哎呀,志聰怎麼你這樣狡猾⋯⋯」皓龍無奈地說。
「別嘮叨了,我們買完之後再去看看玩具部,然後再帶魚丸吃漢堡包!」

魚丸高興地拿過衣服,照著鏡子,然後跟志聰一起挑出其中五件交給皓龍。
「嘩,魚丸回家後就有新衣服穿了!不過還記得拿回家之前要說什麼嗎?」志聰抱著魚丸說。
「謝謝芝醬!麻煩你收銀員姐姐!」魚丸面露滿足的笑容。
「我們要這五件好了。」皓龍把衣服交給收銀員後,找著錢包準備付錢。
「這位小朋友是你們的親戚嗎?你們對他真好呢!」收銀員說。
「啊,不是,他是我們的好朋友的上司的兒子,最近他⋯⋯」
「不用解釋得那麼複雜吧?」志聰沒有好氣地說,「他是朋友的孩子,我們趁假期帶他來逛街。」
「我看你們把他教養得很好呢!偷偷告訴你們,最近很多父母遇上都小孩子發脾氣便任由他們放肆,放任不管。」
「我想這是基本的家教吧?」皓龍微笑。
「現在的小孩子大多不懂禮貌,這位小朋友可是我在這裡見過最乖巧的,想不到兩位男士對育兒也有一套方法呢!」
「哪裡,哪裡!」皓龍和志聰靦覥地說。
「要是來光顧的家長都有你們的質素,我們工作就輕鬆得多了⋯⋯先生請問是付信用卡嗎?現在商場舉行酬賓減價,凡使用指定信用卡可享有九折優惠,省下來的錢可以多買一件呢⋯⋯」
「五件!五件就可以了!」皓龍和志聰幾乎同時大喝,嚇了收銀員一跳。

「小叔、芝醬,班上的子傑說,玩具部有鋼鐵司令最新的金屬屠龍刀發售,我們去看看可以嗎?」魚丸的小手搖著皓龍和志聰高興地問。
「屠『龍』刀?是要拿來對付我的嗎?」皓龍大笑。
「我想鋼鐵司令自己也沒有想過手上有武器呢!」志聰附和著。
「大概是玩具製造商針對兒童市場而推出的玩意吧,不知道超人是否一樣裝備了強勁的武器呢?我們一於去看看⋯⋯呃?」皓龍忽然停下腳步,「志聰,我要離開一會兒。」
「知道,你要小心點啊!」志聰從皓龍的眼神看出超人需要出動拯救,「魚丸,我跟你在玩具部先逛一下吧。」
「咦?芝醬去了哪兒?」魚丸往後一看,皓龍已經不見身影。
「芝醬嘛⋯⋯他肚子忽然有點痛,跑到洗手間呢!他每次上洗手間都要好一陣子的。」
「芝醬拉肚子,臭臭!」
「哈哈,他回來後別這樣說了,他會很尷尬的!」

「嘿!怎麼你會來到玩具部?」志聰身後忽然有一把女聲叫喚他。
「露詩!好久不見了!」志聰在商場遇上露詩感到驚喜,「她是位很有名的記者,魚丸,快叫露詩姐姐吧!」
「露詩姐姐你好!我叫魚丸!」
「志聰和魚丸真懂說話,好久沒有人叫我『姐姐』了!這位魚丸小朋友是⋯⋯?」
「他是我朋友的兒子,暫時住在我家。」
「你不是正跟皓龍同居嗎?皓龍竟然不抗拒小朋友?對了,皓龍沒有跟你一起嗎?」
「呃⋯⋯」志聰忽然把聲線壓低,「老實說,魚丸不清楚我跟皓龍的關係,所以請不要跟魚丸說得太露骨⋯⋯」
「原來如此,不過我真想不到皓龍竟然讓小孩子跟他同住。」
「皓龍不喜歡小孩子的嗎?上次他跟我說起生小孩的事還非常雀躍⋯⋯」
「你跟皓龍生小孩?!」
「噓⋯⋯我⋯⋯我的意思是⋯⋯我們談論到朋友婚後有生育小孩的計劃而已!」
「這樣嗎?說起來,以前皓龍獨來獨往,樣子比起現在冷酷多了,而且不太懂跟小孩子相處,報社的總編有一次帶兒子來參觀時,他還被皓龍毫無笑容又過份認真的神情嚇得哭了,可是皓龍卻不為所動,只是靜靜地離開小孩的視線範圍。」
「嗯,我大概可以想像到當時的情況⋯⋯」
「這次皓龍讓魚丸跟自己同住,似乎他跟志聰你一起⋯⋯成為同屋主後,整個人改變了不少呢!」
「是⋯⋯是嗎?哈哈!」志聰傻笑著。
「相信魚丸也很得皓龍的歡心吧?」露詩捏著魚丸的面龐,「對了,剛才看見你的背影,以為皓龍也在附近,我本來想跟他說一下昨天無人貨船險撞碼頭的事⋯⋯」
「今天《大都會日報》還有獨家報導放在頭版呢!」
「其他媒體都來不及採訪,但只有我們的報社才有圖文並茂的報導,志聰你不覺得奇怪嗎?」
「說起來也是呢⋯⋯」
「志聰你的新聞觸覺還不夠敏銳,要跟皓龍認真學習了!」露詩搖搖頭,「我們的時事採訪部當時沒有人獲悉這場意外,根本安排不了記者採訪,可是翌日頭版就被抽調換了這篇報導,完全跳過了總編輯的批准,我也是今早看到報紙才得知,所以這篇文章的消息來自哪裡,也很明顯吧?」
「是KYS Corp的耀峰嗎?」
「沒錯,所以我想找皓龍談談這件事⋯⋯」

魚丸看著志聰和露詩談得起勁,開始感到沈悶和不耐煩。
「小叔,我可以去那邊看鋼鐵司令的屠龍刀嗎?」魚丸拉一拉志聰的手臂。
「哎呀,魚丸是不是覺得太悶了?好吧,你先去那邊看看,一會兒後我過來找你,記住不要走太遠呀!」

——————————————

魚丸跑到模型專櫃,四周看著玩具,可是只得一人他感到有點納悶;即使是喜歡的屠龍刀,魚丸把陳列品拿在手上玩了幾下便放低了。
就在收銀處附近,魚丸看見一個壯碩的背影:這位頭髮剪得很短的男士,身材不是很高,穿著格子花紋的恤衫,深藍色牛仔褲,後褲袋插著一個長型的錢包,正從收銀員手裡拿過一個大大的紙袋,離開玩具部。

雖然沒有看到這位男士的樣子,但魚丸認定那就是自己已離世的爸爸振威。
他一直跟著這個男人身後:男士正在樓梯往下層走去,而且步伐很快,魚丸小小的雙腿怎樣狼狽地跑著也跟不上,他急得一邊哭一邊跑,口裡輕聲叫著。
「爸爸,爸爸,你不要走,爸爸!」

男士沒有回頭,只是繼續走往商場的出口處,在馬路對面他的妻子和女兒揮手示意,這位男士趁著交通燈閃著綠燈時加快腳步,跟她們會合。
魚丸這時終於跑到馬路,他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臉上卻掛著跟振威完全不同的陌生容貌,他才發現這個男人並不是自己的爸爸。
振威沒有來到商場,也沒有發現魚丸在此,正如媽媽在振威的喪禮哭著在魚丸耳邊所說一樣:「爸爸已經離開了我們,以後再也找不到他了。」

——————————————



「幸好這次在猛烈爆炸前撲滅了爐頭的大火,請謹記煤氣管需要定期檢查,否則下一次再出現意外的話,後果會相當嚴重。」超人向鄰座商場頂樓的餐廳負責人說。
「實在非常抱歉,我們會好好注意的了,謝謝你趕及來幫忙。」餐廳負責人臉上滿是火災後的灰塵,同時也給超人噴得一臉灰。

這時超人的手機突然響起。
「抱歉,我要先離開了,接下來的事就交給消防員處理好了。」超人嗖的一聲飛離事發現場。
「喂?志聰?」超人飛到天上沒有人能看到的地方,從身後的紅內褲中拿出手機,「我現在回來了,是不是魚丸嚷著要吃漢堡包?」
「糟了,糟了,剛才我遇見露詩,聊得太投入,讓魚丸走失了,現在我和露詩在商場裡找他⋯⋯」
「怎麼搞的?!讓我看看⋯⋯」超人用千里眼在四周張望,馬上就發現魚丸正在走出商場,站在馬路中間,「放心吧,我找到他⋯⋯糟糕了!」
「喂?皓龍?甚麼『糟糕』了?喂?」

超人發現交通燈已轉為紅色,一輛跑車正要高速衝過馬路,跑車發出的引擎聲讓魚丸得知自己身處路中央,但這時他卻被嚇雙腿發軟,無法動彈。
「嗚嘩!!!」魚丸正怕得掩起雙眼時,超人以極速飛向魚丸身旁,把他抱到商場附近的遊樂場。由於遊樂場有很多家長和小朋友在玩耍,超人的出現頓時引起了小騷動。

「好了,小朋友,現在沒事了。」超人讓魚丸坐在長椅上,溫柔地摸著他的頭,他才敢慢慢睜開眼睛。
「我⋯⋯我⋯⋯嘩!是超人?!」魚丸驚訝。
「小朋友為什麼亂過馬路?知道這樣是很危險的嗎?」
「超人你走開!你是壞人來的!」
「咦,似乎你對我有點偏見呢!不過算了,你應該不是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吧?你的家長在哪裡?」
「我剛才跟小叔和芝醬走失了⋯⋯」魚丸開始哭起來。
「他們不見你,肯定會很擔心了。噢你看?那個人是不是你的家長?」超人指著遊樂場入口。
「哪裡?哪裡?」魚丸看著入口處,卻找不到皓龍和志聰,而超人趁魚丸不為意時便飛走,離開了遊樂場,「小叔芝醬都不在那裡,超人你說謊!你是壞人!」
「魚丸?魚丸你在哪裡?」超人以高速穿回便服變回皓龍,高聲大叫,假裝他在附近搜尋魚丸的蹤影,「魚丸!你在這裡!你跑到了哪裡?嚇死我了!」
「芝醬!!我⋯⋯我剛才⋯⋯嗚呀!!!」魚丸看見皓龍,馬上放聲大哭。
「魚丸,乖,你現在沒事,芝醬便放心了。」皓龍把魚丸抱到懷內安撫著。

「嗯,我找到魚丸了⋯⋯對,剛才有點緊急,不過他沒事,只是有點嚇壞了⋯⋯」皓龍拿著手機跟志聰說,「真是的,志聰你下次要好好拖著他的手,別讓他四處亂跑,知道嗎?⋯⋯甚麼?哈哈,傻瓜,我不是在責怪你⋯⋯嗯⋯⋯我跟魚丸在商場外的遊樂場,不用急,你跟露詩慢慢來,我們在這裡等,我先掛線了。」
皓龍坐在長椅,一直握著魚丸的手,魚丸則只敢低著頭。
「好了,打算告訴我發生甚麼事嗎?」皓龍看著魚丸說,可是他的雙眼又再變得通紅,於是皓龍把他抱起,帶著微笑走到附近的小食亭,買了兩個漢堡包。

「這個牛肉口味是你的,」皓龍把漢堡包交給魚丸,「我則要雞腿口味好了。」
皓龍沒有再追問魚丸剛才何以在商場走失,只是把背脊輕鬆地靠在長櫈,翹起雙腿,左手拿著漢堡包大口大口地吃著,右手則搭在魚丸的肩膀上,不經意地把他拉向自己身邊。
「雞腿還挺軟嫩,調味也不會太過份,不過還是志聰做的雞腿比較好吃⋯⋯嘩!原來裡頭有鳳梨,其實只要有鳳梨的話,甚麼我都覺得好吃⋯⋯哈哈,幹嘛我模仿了志聰的口吻?」皓龍咬著麵包自言自語。
魚丸還是低著頭,慢慢地吃著漢堡包,不敢正視身旁的皓龍。
「漢堡包有很多口味,難怪魚丸會喜歡呢!我告訴你,小叔也挺喜歡吃漢堡,可是他總愛挑新穎或獨特的款式,結果有好幾次都選中一些難吃的⋯⋯」皓龍邊笑邊撫著魚丸的頭顱。
可是魚丸眼角開始滴下淚水,這時皓龍伸出手,替他抹去淚痕。
「你現在心裡覺得很難過,對不對?」
「我⋯⋯我好想爸爸⋯⋯剛才我以為爸爸在附近,所以⋯⋯」說到這裡,魚丸的眼淚已經流個不停。
皓龍沒哼一句,只是讓魚丸靠到身邊,好好哭一場。

「芝醬,對不起。」魚丸抹抹眼睛。
「這句『對不起』是為了甚麼而說?」
「我⋯⋯我不該隨處亂跑,讓芝醬擔心。」
「嗯,沒關係,最重要是小魚丸現在安全沒事,不過下次就別這樣做了。」
「為甚麼芝醬你不動怒?以前我試過跟爸媽失散,他們找到我後就被他們責罵了⋯⋯」
「後來他們怎樣對待你?」
「後來?他們把我抱得緊緊的,說以後不要再走失。」
「那麼讓我給你抱一下,」皓龍放下食物,再次把魚丸抱進懷裡,「我不責罵你,是因為我知道你走失並不是因為貪玩。」
「你怎麼知道?」
「別忘了芝醬我是個記者,這幾天魚丸都很乖,想你剛才肯定是因為某些事情才走開了,我在等你會否告訴我原因。」
「我⋯⋯我剛才⋯⋯」魚丸說話開始打結。
「你很掛念爸爸,把路人當成了他,一直跟隨著,於是在商場裡迷路了,對不?」
「嗯⋯⋯」魚丸默默地低著頭。
「其實芝醬我也失去了爸爸,所以你的心情以及動機,我非常了解。」
「芝醬的爸爸也走了?」魚丸感到非常意外。
「對呀,芝醬本來是個孤兒。」
「孤兒?」
「呃⋯⋯就是出生不久就失去父母的孩子,我後來被一對夫婦收養,成了他們的養子⋯⋯意思是我們以父母和兒子相稱,把我當成真的兒子養育,但我並非他們親生。」
「那麼他們也算是芝醬的父母嗎?」
「當然,父母並不一定是有血緣關係,可是芝醬的養父大概十年前便因病過世了,所以呢⋯⋯我可說是有兩次失去父親的經驗。」
「芝醬像我一樣想念爸爸嗎?」
「我每天都會想起他,他剛離世時我就像魚丸剛才一樣,看見貌似的身影,就以為爸爸回來了,其實心知以後都不會再見,但又會想,如果能再見一次,那該多好,然後告訴他知道,我很愛他。」
「那麼芝醬不能再見爸爸,會否不開心?」
「會呀,這種感覺大概怎樣也無法放下。可是讓自己最不開心的,並不是你想見卻見不到爸爸,而是害怕有一天自己再想不起他,把這個人忘記得一乾二淨。」
「我不會!我一定不會忘記爸爸的!」
「要是連你也忘記了他,他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皓龍用手掩著右胸,「你知道嗎?魚丸的爸爸其實一直住在你的心裡,只要你想起他,記起跟他生活的點滴,他就會陪在你身邊,讓你知道你不是自己一個人的。」
「爸爸沒有離開我?」
「嗯,他只是換個方式陪伴著魚丸,雖然你的雙眼看不見他,但他其實在你心內,不會離開。」
「芝醬的爸爸也沒有離開嗎?」
「沒有,他一直陪在芝醬啊,每當我覺得疲累時,只要想起最後一次跟他聊天的情景,芝醬就會充滿勇氣,因為他跟我說過,他對我很有信心,我在他心目中是一個非常勇敢、不會輕言放棄的兒子。所以呢,雖然掛念爸爸會讓自己感覺悲傷,但這樣並沒有不對啊,因為只要掛念他,才可以讓他繼續活在心裡,魚丸不要因此怪責自己,正如芝醬也不會怪責你一樣。」
「可是以誠同學說我每天都記掛爸爸,想起他便會哭,所以我是個膽小鬼⋯⋯」
「怎麼會?我覺得魚丸很勇敢呢!如果你害怕不開心而不敢想起爸爸,只懂隱藏自己的軟弱的話叫逞強,那才是真正的膽小鬼!所以想哭的時候就儘管哭吧,我們總會在你身邊,」皓龍輕輕安撫著魚丸,心想著志聰在俊賢自殺當晚擁著自己說的那番話,「這些都是小叔教曉我的。」
「原來小叔跟芝醬一樣那麼厲害!」
「對啊,小叔也是個很棒的人,他很善解人意,溫柔體貼,雖然有點傻氣,但他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欸,好吧,你的漢堡包都快要變涼了,我們趕快把它吃完,然後跟小叔會合,好不好?」
「好!」魚丸終於破涕為笑,「芝醬的雞腿漢堡好像比較好吃⋯⋯」
「那麼跟你的交換吧?」
「芝醬只剩下半個漢堡,我的卻還有一大個,那不公平啊!」
「哈哈,誰叫魚丸吃得那麼慢?」

這時志聰和露詩來到遊樂場的入口,遠看著笑得開懷的皓龍和魚丸兩人。
「要不是志聰你跟我說過,我還以為魚丸是皓龍的私生子。」露詩笑說。
「嗯,我也沒有想過魚丸能跟皓龍那麼親密。」志聰道。
「平時嚴肅的皓龍,竟然跟小孩子打成一片,也許⋯⋯他會是一個好爸爸呢!」
「嗯,在公司裡皓龍是個認真的上司,在家裡他則是個天真的大男孩,誰料到他原來還有做爸爸的潛質?」
「天真大男孩?你們的同居生活還是不用跟我說得太具體了⋯⋯可是大概我們還沒有把這個男人認識得透徹吧?」
「那麼⋯⋯是我對這個朝夕相對的男友不夠了解嗎?」
「別傻了,連我這個與他一同工作多年的夥伴也不敢說對他瞭如指掌,你跟皓龍一起不過是一段短時間,還有很多時間互相磨合,不用強逼自己馬上變成家人一樣了解他,」露詩的眼神彷彿在透露著另一件事,「就算是肉帛相見的情侶,也可以彼此陌生得同床異夢吧?」
「露詩你好像有點經歷呢。」
「哈哈,我有嗎?我們不要一直呆站著,快跟皓龍會合,否則就被魚丸搶走你心愛的男人了。」
「怎⋯⋯怎麼說得魚丸是我的情敵啦?」志聰口裡說不,但看著皓龍和魚丸那種近乎父子般的親密,心裡竟然妒忌起來;面對皓龍與魚丸之間能如此坦誠相對,自己卻把過往的創傷欲言又止,又感覺有點退屈。

——————————————

「前往紐約的班機最後召集。」機場內傳來廣播。
這是祖言多年的黑人保鑣傑夫辭去工作回美國的最後工作天,也是卓航接任的第一日。卓航這天穿上黑白西裝,護送祖言和傑夫到機場。

「謝謝傑夫你這幾年以來的保護,回到美國後要好好生活,最重要是對未婚妻溫柔一點啊!」祖言在閘口以流利的英語跟保鑣說。
「應該是我向你說多謝呢!要是當天你沒有把我留在身邊當保鑣,我想我今天還是個流氓,然後在貧民區繼續吸毒打架,死於非命,更別說能遇上我的未婚妻了!」保鑣紅著雙眼道。
「你是個人材,只是當時還沒有遇上一個機會我不過是給你一個讓你發揮所長的空間,事實證明我沒有看錯,你值得擁有這一切。」
「我絕對不會忘記你對我的恩惠,要是將來有甚麼事需要幫忙,一定要告訴我,絕不推辭!」
「傻孩子,婚期定好後要通知我,到時別把我拒諸門外!」
「哈哈,祖言你還是喜歡這樣稱呼我,我已經是個快要結婚成家的大人了!」
「在我眼中你一直是個好孩子,就讓我這樣叫你最後一次吧,下次在你的婚禮上,我會改口的了!好好保重,我期待在教堂看見一個威風而成熟的新郎!」
「保重!」保鑣和祖言互相擁抱。

可是不諳英語的卓航,站在祖言身後,對於兩人的對話毫無頭緒。
保鑣在走進登機閘門前,他微笑著走到卓航面前,跟他握手。
「新保鑣,失禮了,沿途我只管跟祖言聊天,都沒有跟你交談過,可是保護祖言的責任以後就交給你了!千萬不要讓祖言出甚麼意外,否則我會馬上從美國趕來跟你找晦氣啊!」
「你⋯⋯你好⋯⋯我的⋯⋯我的名字叫卓航⋯⋯今年⋯⋯三十五歲⋯⋯」卓航聽不懂黑人保鑣快速的英語,只能一臉茫然地勉強作自我介紹。
「哈哈,你似乎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沒關係。祖言把你留在身邊當保鑣,一定是出於有些原因,而你也肯定能勝任,他的眼光很準確的。」
「我⋯⋯甚麼?請你⋯⋯說慢一點⋯⋯」卓航露出困惑的表情。
「祖言就交給你了!」黑人保鑣轉用中文跟卓航說。
「喂!原來你也懂中文的嗎?怎麼不一早說?!」
「我只懂一點點。」保鑣轉身走向閘口,「兩位,請保重!」

「傑夫回去美國了,還望他的生活安好。」祖言看著航班起飛,似乎有點寂寞。
「放心吧,美國的流氓要動那大塊頭一條汗毛也很有難度。」卓航說。
「雖然我不在身邊,但他們兩口子一定會過得幸福吧!」
「雖然那大塊頭離開了,但你還有我嘛⋯⋯噢,我的意思是我會代替那大塊頭保護你的安全!」
「謝謝你,那麼由今天開始請多多指教了!」
「不客氣⋯⋯喂,等等,這應該是我說『多多指教』吧?」
「要搬來跟我一起住,希望不會讓你為難吧。」
「怎麼會?我從未住過這麼大的地方,肯定比我原來的出租房舒適得多!」
「那就麻煩你要遷就一下我的生活習慣了。」
「哎呀,說到底你現在是我的僱主嘛,怎麼說得像我令你委屈似的?」卓航被祖言說得有點困惑,「我看過你今天的行程,你不是要到市中心工作嗎?再不出發就要遲到了!」
「嗯,我們馬上出發好了,司機,請開車吧!」

很快卓航和祖言來到了市中心一所工厦內。
「這裡是⋯⋯錄音室?我以為你是要到出版社之類,祖言你來這裏是要錄音?你的小說要推出有聲版嗎?」卓航完全想不到祖言的目的地竟然是個設備先進的錄音室。
「不是,我是來這裡聽別人錄音的。」
「甚麼意思?」
「DJ Joe-El,歡迎你來到!」一位年輕人從錄音室走出來,「很榮幸你願意把第一次交給我和那四位男生!」
「等等,你在說甚麼?」卓航故意挺起胸膛,露出帶點兇惡的眼神,站在年輕人和祖言之間,「第一次?四位男生?是不是甚麼不法勾當?」
「呃⋯⋯請問這位先生是誰?」年輕人被卓航的舉動嚇倒,「我以為我今天只是請了DJ Joe-El一個人前來而已⋯⋯」
「I’m sorry he acts a bit rude,他是我的bodyguard,他不知道我上來要做甚麼,請見諒,」祖言從卓航身後探出頭來,「卓航,請容我介紹,這位才華洋溢的年輕人是本地新進的唱片監製Michael,我們在網上認識,我很欣賞他的實力,所以來到本市不久就接受他的邀請前來。」
「唱片監製⋯⋯甚麼?怎麼連唱片的事也跟你有關?」卓航驚訝地看著祖言。
「噢,抱歉,原來我沒有跟你提及,今天我的工作是跟Michael一起為快要正式出道的男子組合製作新歌,我為他們譜寫了幾首作品,」祖言在卓航耳邊輕聲道,「我沒有跟他們提及作家的身分,所以請你在錄音室內用我另一個筆名DJ Joe-El稱呼我。」
「DJ Joe-El?」卓航拿出手機打開音樂串流軟件找了一找,「嘩!難怪這個名字那麼熟悉,原來最近國際電子音樂榜上大熱的《Please Wake Me Up》是出自你的手筆?!志聰早前推薦我聽後我就愛上!」
「謝謝你的支持,很高興卓航你也喜歡。」
「搞什麼你不早點跟我說,你竟然連音樂範疇也有涉獵?」
「這位保鑣似乎對DJ Joe-El你的事一無所知呢,大概是新聘的嗎?」Michael面帶不屑地望著卓航。
「哼,這位監製似乎都不懂人情世故呢,大概新一代就是這樣子的嗎?」卓航按耐不住回了嘴。
「對不起,讓兩位產生誤會,我應該在上來之前先好好說清楚。」面對卓航和Michael之間的針鋒相對,祖言始終回應得非常得體。
「DJ Joe-El,你太客氣了⋯⋯噢,他們來了,跟DJ Joe-El介紹,這四位就是快要出道的男子組合Quarters。」
「你們好,初次見面,我是DJ Joe-El,我在網上的短片平台看過你們的街頭演出,非常有實力,剛好從Michael口中得知你們快將出道,於是冒昧提出要求,為你們的專輯製作幾首歌曲,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怎麼會!國際知名的DJ Joe-El來到本市,首次作品就交給我們這幾位無名小卒演繹,我們幾個興奮得幾晚也睡不著!」其中一位成員就像小歌迷般,眼裡流露出傾慕的神情。
「DJ Joe-El的眼光很準確,很多人都說被他看中的都必定有所成就呢!」卓航插嘴。
「嗯?」祖言笑著回頭望向卓航。
「幹⋯⋯幹什麼?我⋯⋯只是覆述人家的評語而已!」卓航紅起臉,讓祖言竊笑。
「Okay, now everything’s ready,我們就把握時間,先開始做《Last Goodbye》吧,這是一首抒情歌曲,我想作為第一次錄音,對大家來說都比較容易投入。」

正式錄音前,祖言跟Michael花了不少時間跟Quarters的成員討論歌曲的聲樂安排,當中涉及大量專業用語,卓航站在祖言旁邊毫無頭緒,納悶得打了幾聲呵欠。
「卓航,對不起,是不是把你悶壞了?」祖言問。
「不是,不是,呃⋯⋯該是我說抱歉,我作為保鑣應該專業一點。」
「你這種門外漢對音樂製作一竅不通,我倒是能夠理解的。」Michael趁機揶揄著卓航。
「哎呀,你⋯⋯」
「要不我們先試試進行第一次錄音,let’s see how it works,我想有一個初錄版本對照下,細節上會容易看出該如何調整⋯⋯」

Quarters走進錄音室內,把整首《Last Goodbye》由頭到尾唱了一次,卓航在錄音室外聽得非常投入,還細心咀嚼祖言填的歌詞。
「嘩,祖言的文筆也真的太厲害了吧?明明母語不是中文,也能寫得如此優美⋯⋯」卓航邊聽邊自言自語。
這時卓航瞄到身旁的祖言,看著錄音室內正在唱歌的四人,可是雙眼卻有點散漫,似乎在思考著其他的事,直覺告訴卓航,這些由祖言親筆填寫的歌詞,對祖言自己來說好像有些特別的意義;作為聽眾,卓航聽著歌詞彷彿在體驗著一段叫人傷痛的離別,眼巴巴看著一次無法實現的感情結束一樣。
「祖⋯⋯DJ Joe-El,你⋯⋯」卓航正要向祖言查問之際,Michael卻率先插嘴。
「DJ Joe-El,你覺得他們這次唱得怎樣?」
「噢,對對對,他們唱得不錯,」祖言被Michael驚醒,「不過有幾段的唱法可以調整一下⋯⋯」
卓航看祖言再次投入討論,於是就沒有追問的打算。

「請問這段的唱法該如何處理才好?」其中一名成員Chris從錄音室走出來後,馬上靠向祖言查問。
「這是Chris你的獨唱部分,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太刻意用力,否則⋯⋯」祖言拿著鋼筆,在歌詞上細心指導著。
「原來如此嗎?我真的太笨了,幸好有你告訴我⋯⋯」Chris故作雀躍地向祖言越靠越近,卓航看在眼裡,明顯感到他別有用心。
卓航對錄音的工作毫不理解,不知道歌手跟製作團隊在錄音室內是否都是這樣親密,可是他看到Chris貌似向祖言投懷送抱,竟然有點怒火中燒。他不發一言,從祖言身後踏前走近半步,目露兇光,年少的Chris看到卓航逼近的壯碩身影,馬上嚇得後退。
「我⋯⋯我想先跟其他成員練習一下,大概你也需要跟Michael討論,哈哈,我不耽誤你了!」Chris慌張地轉身。
「好的,你先休息一下吧⋯⋯」祖言這時發現身後的卓航跟自己靠得很近,「咦?你在幹嘛?」
「我?我⋯⋯只是對你們的討論有點興趣而已。」卓航傻笑著退後一步。
「是嗎?」祖言其實早已察覺卓航在他身後的動靜,但由於卓航沒有太妨礙工作進度,只是一笑置之。

在接下來的錄音過程,當祖言不時想起卓航向Chris那近乎吃醋的舉動,就不禁輕聲地笑出來,可是身邊的卓航卻毫無頭緒。

——————————————

錄音工作完成過後,卓航便跟祖言一起返回新居。
「今晚開始⋯⋯請多多指教。」卓航瞪著眼看著自己的房間。
「又來了,幹嘛忽然這樣見外?」祖言問。
「沒什麼⋯⋯只是沒有想到來到當你的保鑣,竟然能擁有這樣大的睡房,雖然今早已經看過,但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我該跟你說聲抱歉,這是傑夫之前住過的,還沒有趕及裝潢一下就要你馬上搬進來。」
「其實祖言你是我的僱主,用不著經常跟我說抱歉的,」卓航傻笑著,「這睡房比起我之前的出租房還要大,應該是我跟你說謝謝!」
「希望你不會覺得屈就吧,」祖言還是保持著一貫的笑容,「我的睡房和工作室就在你的睡房旁邊,今晚我需要為新小說起稿,還有修改一下Quarters的新曲,晚一點要是有甚麼事就敲門來工作室找我吧!」
「喂,這句不是應該是我說的嗎?」
「我在家的時候你可以隨便活動,反正都是在同一屋簷下,不用每分每秒守在身邊,之前傑夫當保鑣時都是這樣子安排。」
「怎麼搞得我像個懶散的員工了?」
「你都需要自己的私人時間,就當是已經下班,這樣不好嗎?」

兩人從皓龍和志聰家晚飯回來後,卓航顯得百無了賴,掌上壓、仰臥起坐、啞鈴等日常健身運動都開始做得有點悶,剛好煙癮來襲,平時的他早已一根接一根地抽著,但說到底這是祖言的家,在房裡放肆地抽煙似乎太過份,可是卓航又按耐不住,於是決定厚著面皮,往祖言的睡房房門敲了一下。
「祖言,對不起啦,我心癢癢的想抽根菸,你不介意的話我想到樓下⋯⋯咦?」
祖言的睡房門半掩著,房間傳來下午錄音的試錄版音源,他的工作檯上放著幾張原稿,似乎在修訂著歌詞,但祖言沒有拿起筆,只是輕輕地拭著眼淚。
「祖言,你⋯⋯沒事嗎?」卓航慌張地問。
「噢,對不起⋯⋯」祖言轉身看著卓航,才發現他站在門外,「我沒事,只是雙眼有點乾澀罷了⋯⋯剛才你說甚麼?要抽煙的話可以到廚房,打開抽油煙機就可以了,不過別把煙灰弄髒爐頭。」
「你⋯⋯真的可以嗎?」
「真的,請你放心。」
「那麼⋯⋯你別要太操勞了,正所謂『長命工夫長命做』,你快點休息,明天還可以繼續吧?」
「嗯,我知道了。」
「真是的,明明我是你的保鑣,怎麼現在我像你的保姆一樣?」

卓航走到廚房,一邊抽著菸,一邊想著剛才祖言拭淚的情境,他有點擔心祖言是否有甚麼事讓他覺得委屈:是自己在錄音室裡的行為太粗魯讓他丟臉?還是自己不夠努力,讓祖言感到憂心?抑或住在他的家反倒令他不便?
卓航很在乎祖言剛才的舉動,但連自己也沒有察覺。

一根菸很快便燒完,但卓航沒有抽了幾口,他馬上回去,打算到祖言的工作間問個究竟。
可是祖言已經關起房門,門隙也沒有光線透出,似乎他已經就寢,卓航雖然有點失望,但心想這或許是自己太多疑,也就回到睡房休息了。

這時不過是晚上十一時,卓航毫無睡意,平常他還在努力玩手遊,可是今晚他卻沒有心情,心裡還非常在意祖言的怪異行徑。
卓航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子,但那個畫面在腦海揮之不去。

「啊!!」忽然祖言在旁邊的睡房發出一聲驚叫,把卓航嚇得直奔到他的睡房。
「發生甚麼事了?!」卓航衝往祖言的睡房,打開房燈。
「我⋯⋯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而已。」祖言滿臉冷汗,雙眼通紅看著卓航,面色有點蒼白,好像沒有想到卓航這樣快跑進來。
「你神情有點難看⋯⋯」卓航憂心地問著祖言,還伸手摸著他的額頭。
「我⋯⋯真的沒事,你快點休息吧,我經常都會發惡夢,可能是壓力太大吧?」
卓航沒有回答,只是慢慢走到祖言的睡床。
「你幹甚麼?」祖言一臉疑惑,看著卓航爬到床上。
「我是你的保鑣,負責保護你的安全,你的樣子這樣不安,當然要好好保護你。」卓航掀起被單,躺在祖言的身旁。
「『不安』的相反詞⋯⋯應該不是『安全』吧?」
「你別嘮叨了,要是你再發惡夢,我可要整晚跑來跑去,我留在你身邊不是更方便嗎?」
「這個理由也有點太牽強吧?」
「呃⋯⋯我不知道你為甚麼會發惡夢甚麼的,我想我也沒有資格問得那麼詳細,但身為保鑣,能做的就是讓你感到安全,對不對?」
「那麼⋯⋯」
「就一晚而已,確認你安好之後,明晚我會搬回自己的房間。」
「嗯,就一晚吧。」

祖言和卓航兩人睡在大床上,祖言很快便再次入睡,卓航則害羞地疑惑著剛才何以如此大膽提出同床共枕的要求。
不久熟睡的祖言把臉靠向卓航的胸肌,還不自覺地磨蹭了幾下。
「想不到祖言你竟然睡得像個小孩子,明明就五十幾歲了⋯⋯」卓航看著祖言的臉,心想他的睡姿跟平日冷靜優雅的形象分別如此大。
祖言看來很放鬆了不少,甚至緊緊捏住卓航的汗衣,整張臉靠往他的胸膛;卓航被祖言弄得有點不知所措,雙手不知該放在哪裡才好,這時他竟然把手捉住祖言的肩膀,把他輕輕抱住。
卓航感到非常舒適,很快便睡著了。
兩人睡得很甜,睡得連彼此的下體整晚勃起了也沒有察覺。

來到清早,卓航一如既往在床上睡得東歪西倒,可是當他伸起懶腰,把手放到旁邊時卻撲個空,讓他驚醒了。
時間已經來到早上八時,他知道祖言習慣七時不夠就起床,所以早已在床邊調教好鬧鐘,不過因為昨晚走到祖言的房間裡睡,任鬧鐘怎樣吵,卓航在另一間睡房卻完全沒有發覺。

「早⋯⋯早晨。」卓航走到廚房,看到祖言早已在沖泡著紅茶。
「卓航,早晨。」
「真對不起,昨天明明是我第一天上班,今天就已經遲起床了⋯⋯」
「不打緊,我想我的作息時間跟你相差太大吧?慢慢就會習慣起來,」祖言轉身向卓航遞來一杯熱紅茶,「喝一杯精神一下吧,需要的話這裡有檸檬片。」
「謝謝⋯⋯我還想抽根煙⋯⋯」
「請隨便,不過抽煙對地球人的身體不好啊,可以的話抽少一點好了,」祖言面帶笑容說,「卓航你睡得好嗎?看你也挺精神呢!」
「甚麼?」卓航打著呵欠,放下手上的熱茶,搔著凌亂的短髮,「好像很久沒有睡得那麼熟了⋯⋯咦?我的樣子不是亂糟糟嗎?」
「說到底身體還是很誠實,騙不了誰。」祖言往卓航雙腿之間瞄了一眼。
「嗯?怎麼了⋯⋯嗚呀!」卓航發現自己的屌勃得高高的,馬上用雙手掩著,「很抱歉!這⋯⋯也太丟臉了!」
「傻孩子,這證明你很健康呢!」

「我⋯⋯昨晚⋯⋯有沒有對你⋯⋯做了甚麼過份的事?」卓航吞吐地問。
「似乎你看得太多電視劇集了,你起床時有沒有發現自己衣衫不整?哈哈!」祖言呷了一口紅茶,「我們可以發生什麼事了?」
「呃⋯⋯那麼你心情好一點了沒有?」
「幹嘛這樣問?」
「因為⋯⋯對了,你昨晚還有造惡夢嗎?」
「我想不起來,應該沒有了,謝謝關心。」
「昨晚我也太冒犯,今晚我會回到自己的睡房去。」
「嗯,好的。」

在一段普通的對話中,兩人無意間的沈默和遲疑,令氣氛顯得些微的尷尬。
卓航本想跟祖言說一下他昨晚躺在自己的胸膛,卻不知為何又吞到肚裡去,講不出口。
然而祖言對此卻是心知肚明,只是他無法向卓航坦白,心底那個近乎自私的理由。

——————————————

「終於醒來了嗎?」耀峰在家輝耳邊輕聲說。
「耀峰總裁?我⋯⋯我沒有死嗎?」
「這次的手術非常成功,你的身體已經變成鋼鐵一樣,恭喜你,你重生了!」

家輝從鏡中看著自己的臉,完全沒有被改動,依然是昔日的容貌,而且皮膚上出現的黃疸也完全退去。
可是面色卻變成死灰一樣,血管流著螢光綠的液體,讓他灰沈的臉透著淡淡的碧綠色。
「這就是我全新的軀體嗎?但怎麼我沒有任何感覺?」家輝呆呆地望著雙手,雖然看起來跟人類的手掌很相似,但當他握緊拳頭時,卻發出令人心寒、有如機械關節扭動的聲響。
「先跟你說聲抱歉,」耀峰說,「這個鋼鐵軀體裡藏有無數探測器,雖然能讓你感受到運動時帶來的壓力,但暫時無法如皮膚一樣探測出冷熱和疼痛,這方面我們會繼續改良,你會重新變成一個人。」
「還有⋯⋯我覺得有點⋯⋯暈眩。」
「這是正常現象,因為現在你的血液已經換成⋯⋯呃,一種很厲害而充滿能量的綠色液體,可是你的人工心臟在你靜止時,流動速度只能給你基本新陳代謝的血液供應,所以你想擺脫這種暈眩感的話,必須不斷運動。相信我,到時你會感到無比的活力,簡直是脫胎換骨的快感。」

「那麼⋯⋯我該怎樣做才可以達到這個層次?」
「不用急,我們先替你做一系列的檢查,確認身體狀況良好,」耀峰正要轉身離開病房,嘴角卻露出一抹充滿邪惡的笑意,「然後我們會讓你出外,屆時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到處盡情破壞。」

——————————————



魚丸媽媽的病情開始有了起色,但她的身體在長期的精神疲累下依然顯得非常虛弱,離正式出院還有一段頗長的時間。

魚丸繼續留在皓龍與志聰的家暫住,小孩頑皮的本性也越來越明顯:小孩子的嘈吵和鬧情緒已是司空見慣,有時他胡亂拿皓龍的手提電腦來玩,害皓龍有好幾次要由頭把稿件重寫;有時他跟巴曲在外玩得高興,回家後把屋內的傢私弄得骯髒,要志聰額外花很多時間打掃;皓龍和志聰無法在家親熱,只能靠午膳時間趁公司的洗手間沒有人時,把握時間在廁格內擁吻或含屌,彷如在模仿色情片的情節,有好幾次差點被同事撞破好事,皓龍尷尬得要凌空飛起,避過旁人從地面窺視。

「外面的人已經走了嗎?」志聰坐在馬桶上弱弱的問。
「當然走了,我的透視眼很厲害的,否則我怎會繼續為你含屌?」皓龍凌空曲著身子,笑著回答志聰,「這次你射了很多呢,差點來不及吞下去!」
「你呀,真是調皮搗蛋,雖然你凌空盤旋,但明知外面有人,幹嘛還含著我的屌?要是我忍不住呻吟起來就糟了!」
「我知道可愛的小志聰很會忍耐嘛,要是你真的想叫出來,我會掩住你的嘴巴,繼續為你服務,直到你射出來。」
「討厭!」志聰甜絲絲地說,「老實告訴我,這招是從色情片學回來的嗎?」
「不是呀,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看著你享受的樣子,我就情不自禁⋯⋯」皓龍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我們兩個似乎都太抑壓了,」志聰歎一口氣,「可是魚丸在家,我們也得這樣偷偷摸摸⋯⋯」
「志聰你怎可以這麼說?魚丸還年紀小,對甚麼事都很敏感,難得他終於在我們家適應下來,不是很好嗎?」
「唉,你說得對,至少他再沒有尿床⋯⋯」

兩人都意識到,魚丸沒有尿床,正正就是魚丸感到安心的表現。
雖然魚丸的出現讓兩人的自由生活多了很多制肘,但他們同時也習慣了家中多了一個小孩子的存在:皓龍和志聰每天會輪流藉故提早離開公司,到幼稚園接魚丸放學,每當遲下班的一個回家時,魚丸總是很熱情地跑到門口撒嬌擁抱;他們兩人也習慣把未完成的工作帶回家,寧可在家忙碌一點,也想留在屋內陪伴魚丸,連作息時間也以魚丸為優先考量;卓航和祖言也經常來作客,一到晚飯時間,家裏就變得非常熱鬧。

每晚睡覺前,志聰就算怎樣疲倦,都會在網上找些童話故事或兒童卡通給魚丸閱讀,魚丸睡覺時又總喜歡抱住小兔娃娃,然後緊緊捉住皓龍強壯的手臂,才呼呼大睡。
在媽媽不在的這段期間,魚丸開始融入皓龍和志聰的生活,兩人也漸漸把魚丸當成小親人一樣。
他們都沒有察覺,在這四面牆下,慢慢形成了一個小家庭,而每人都太過投入在這種關係裡。

這一天,雖然還沒到放學時間,但幼稚園的老師卻給志聰致電。
「你好,是,是,是⋯⋯哈哈,哪裡哪裡?魚丸在學校承蒙你照顧了,他在學校聽話嗎?嗯⋯⋯他⋯⋯甚麼?!」志聰在辦公椅上跳起來,還高聲大叫,讓所有同事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抱歉,我現在趕過來!」
「志聰,有甚麼事嗎?」皓龍走到志聰旁邊,按著他的肩膊。
「魚丸⋯⋯魚丸在幼稚園跟同學打架,我得馬上到學校一趟!」
「魚丸?志聰你有親戚讀幼稚園的嗎?怎麼沒有聽你說過?」樂欣在志聰對面的辦公檯上探出頭來。
「呃⋯⋯算是吧,晚一點回來再跟你解釋好了!」志聰立時拿起背包準備跑出去。
「志聰,我有個採訪剛好在幼稚園附近,要不我跟你乘計程車趕過去好嗎?」這時連皓龍也收拾公事包,陪同志聰一起。
「喂!志聰!你的專題報導明天便要上載,你這樣子跑出去,打算甚麼時候交給我?」樂欣喊道。
「放心吧,他那篇報導有我指導,」皓龍回頭跟樂欣說,「他今晚寫不完的話,我可不會讓他睡覺!」
「不讓志聰睡覺?怎麼連皓龍也說得如此莫名奇妙?」樂欣一臉疑惑,「皓龍你也別忘了交稿呀!計程車的車費可不能報銷!真是的!」

皓龍抱著志聰飛到幼稚園附近,不消五分鐘他們便到達。
「老師!很抱歉,要你久等了!我們是魚丸的監護人,我叫志聰,他叫皓龍。魚丸沒有受傷嗎⋯⋯咦?」志聰和皓龍跑到課室,看見魚丸低著頭,旁邊坐著一個肥胖的小孩,而伴在小孩身邊的有一位滿臉不悅的女士,似乎是那位小孩的母親。
「兩位⋯⋯真的很快便趕過來呢⋯⋯」老師很驚訝志聰和皓龍竟然馬上跑到課室。
志聰和皓龍分別坐在魚丸兩邊,把他跟同學分隔開來,志聰則輕輕抱著魚丸的膊頭。
「老師,可以說一下究竟發生甚麼事?」皓龍神情嚴肅地問。
「是這樣的,剛才在上美術課,今天繪畫的題目是『家庭樂』,本來大家都畫得非常愉快,可是以誠同學走到遠達同學的身邊說了幾句後,遠達同學就撥開以誠同學的手,還開始吵鬧起來,然後兩人扭作一團⋯⋯我把兩人分開,遠達同學的情緒還是非常激動,剛剛才冷靜下來。」
「魚丸,為甚麼你要動手打人?你知道打架是不對嗎?不論是甚麼情況,打人就是錯啊!」志聰有點激動地看著魚丸說,可是魚丸依然低著頭,不發一言。
「哎唷,原來沒有人教遠達同學不能動粗的嗎?難怪他動不動便出手打人啦!我家的以誠真可憐,竟然被野蠻的同學打傷了,小乖乖,別怕啊,讓媽媽為你主持公道!」以誠的媽媽誇張地把以誠同學抱在懷裡,還故作溫柔地撫摸著他。
「這位太太,我代魚丸替你道歉⋯⋯」志聰慌張地向以誠媽媽賠罪。
「怎麼可以?現在是這個遠達小朋友打傷我的寶貝兒子喲!他就是不懂親自向我的小以誠道歉嗎?我告訴你,我一定會追究到底!一會兒後我會帶小以誠去醫院驗傷,要是他受了甚麼傷,我可不會放過他!」
「呃⋯⋯實在很抱歉⋯⋯」志聰面有難色,不知如何是好,「魚丸,快向以誠同學道歉吧!」
「我⋯⋯」魚丸欲言又止,雙眼變得通紅。
「老實說,遠達同學在班上一向非常乖巧文靜,他出手打架我也吃了一驚,」老師這時插嘴,「可是動粗的行為學校是不能接受,我們必須嚴肅處理⋯⋯」

皓龍注意到魚丸好像有事想說出來,卻又怕得不敢講出口。
「志聰,你別急,讓我們先把事情搞清楚,說到底我們只聽到老師跟以誠同學的陳述,魚丸還沒有開口解釋,」皓龍制止了志聰,然後溫柔地看著魚丸,「我所認識的魚丸向來都是個乖孩子,絕對不會胡亂動粗,一定是發生了甚麼事,讓魚丸很憤怒,才忍不住出手,對吧?」
「芝醬,我⋯⋯」魚丸紅著雙眼望向皓龍。
「要是有甚麼原因,你就說出來吧,小叔和芝醬都在你身邊,不用怕。」
「我⋯⋯我剛才很快便畫好圖畫,打算交給老師,可是以誠走過來,說我沒有爸爸,但畫上卻畫了小叔、芝醬、大叔和祖言哥哥,指著圖畫說我在撒謊,還不斷說爸爸因為我不乖,所以拋棄了我,於是⋯⋯於是我⋯⋯」說到這裡,魚丸忍不住哭了,志聰看著馬上把他抱到懷中。
「那可真是一些很過份的說話呢⋯⋯」皓龍瞄著以誠,以誠馬上慌張起來,他的媽媽這時也收起剛才囂張的氣焰,不敢多言。
「以誠小朋友,你告訴我,剛才遠達說的都是真的嗎?你有沒有說過這些話?」皓龍蹲下身子,靠向以誠。
「我⋯⋯」以誠說得結巴。
「有說過,還是沒有?」皓龍以認真得嚇人的表情,慢慢向以誠進逼。
「我⋯⋯我⋯⋯」
「喂!這位先生!你這樣會嚇壞我的寶貝兒子的!」以誠媽媽擋在皓龍面前。
「我的問題很簡單,就算是小孩子都聽得懂。說過的話,就老實承認;沒說過的話,就把你所知的告訴我們,這樣才對雙方公平吧,」皓龍還是一臉嚴肅,「魚丸剛才所說的事,是不是真的?」
「嗚呀!我有說過!我有說過!」以誠突然眼淚直飆,「媽媽在家談起遠達時也是這樣說嘛!我怎麼知道遠達會這麼容易發怒?嗚嗚⋯⋯」
「原來是以誠同學先挑釁魚丸⋯⋯」志聰彷彿恍然大悟。
「現在事情已經水落石出,你並不是無緣無故地打人,」皓龍溫柔地安慰著魚丸,「可是動粗始終是不對,魚丸你該親自跟以誠同學說聲對不起。」
「嗚嗚⋯⋯但是⋯⋯」魚丸抽泣著。
「很明顯以誠同學也有做得不對的地方,我會為你處理,可是一事歸一事,乖孩子都會為自己的錯誤負責,對不對?」皓龍說。
「對不起。」志聰把魚丸放下,魚丸走到以誠面前,跟他賠罪。
「以誠同學,你認為這樣說話中傷同學,是不是做錯了?」皓龍站起來俯視著以誠,「那麼你該怎樣做?」
「對⋯⋯對不起⋯⋯」以誠惶恐地向魚丸致歉。
「非常好,」皓龍轉向魚丸,「雖然責任並非全都在魚丸身上,但打架始終不是乖孩子應有的行為,我要懲罰魚丸你⋯⋯今晚不准吃布丁!」
「嗚呀!我想吃布丁呀!」魚丸鬧著。
「哈,如果魚丸今天乖乖聽話,明天我就獎勵你吃兩個吧!」志聰摸摸他的頭說。

「喂!但是⋯⋯我的寶貝兒子確實被遠達打傷了!怎麼說我都要帶他去驗傷!你們看著瞧,如果小以誠驗受了傷,我就要你們好看!」以誠媽媽發瘋似的叱喝著。
皓龍蹲在以誠的面前,「告訴我,遠達打在你那些位置?」
「呃⋯⋯手臂⋯⋯」以誠指著自己的左手。
「這樣嗎?」皓龍輕輕拍一下以誠的左臂,但他卻毫無動靜,只是呆若木雞地站著。
「我看遠達並沒有使力打向以誠,他的左臂完全沒有受傷。」
「你⋯⋯你又不是醫生!怎可能知道我的寶貝兒子沒有骨折呀肌肉創傷之類?!」以誠媽媽憤怒地說。
「要是你要到醫院驗傷,請隨便,檢驗報告發現他有甚麼異樣的話,儘管告訴我,我會處理;但要是沒有甚麼問題,我想這位太太該收手了。」
「哼!跟你們這些野蠻人再說下去也是徒然!寶貝兒子,我們回家去!」以誠媽媽自知理虧,氣沖沖地拖著以誠離開。

「呃⋯⋯遠達同學原來你被以誠同學惹怒了嗎?你應該早點跟老師說唷!」
「老師,很抱歉讓你添麻煩,回家後我會對魚丸多加管教,」皓龍轉向靠近老師,「我無意對老師你的教學方式亂給意見,可是我相信妳知道魚丸家裡遭逢不幸吧?為甚麼還要讓他以『家庭樂』為題來畫畫?他的情緒對這方面現在比較波動,我相信這次事件或許可以避免的,希望老師妳對小孩子的感受能敏感一點。」
「喂呀,皓龍,用不著這樣嚴厲吧⋯⋯」志聰推了皓龍一下。
「對不起,因為我是新入職的教師,我只能依照學校給我的課程來上課⋯⋯」老師尷尬得臉也紅起來。
「原來如此,很抱歉我的語氣也太重了,」皓龍似乎意識到自己把話說得太盡,「最近我們的網絡新聞也有報導新入職教師的苦況,你的難處我都理解⋯⋯」

「不過說起剛才美術課的情況,我想給兩位看魚丸畫的圖,有些事該跟你們討論一下。」老師把圖畫拿出來,羞愧的神情突然變得認真起來。
「嘩,這是我嗎?旁邊掛著眼鏡的肯定是皓龍了!」志聰指著圖畫上童稚的人物,高興地跟魚丸說,「然後站在另一邊長著鬍子的⋯⋯是卓航嗎?還有祖言叔叔呢!」
「小叔好厲害,全都猜對了!」魚丸笑著回答。
「我們在畫中牽著手呢!右上角的那個小天使大概是他的爸爸,然後他的媽媽⋯⋯噢,還躺在病床上,魚丸肯定很擔心媽媽的情況了⋯⋯」皓龍認真地看著。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發現,畫中你們幾位男士佔著很大的部分,反而他的爸媽看起來就沒有那麼顯眼。」老師說。
「大概只是因為魚丸最近每天都跟我們同住吧?」志聰有點疑惑。
「原來是四位男士同住一室嗎?還是輪流地留宿在四位的家?」
皓龍和志聰互望一下,「不,魚丸是跟我和皓龍一起住。」志聰說。
「等等,就是說兩位是住在一起?兩個男人?」老師的表情開始顯得詫異,「你們是⋯⋯室友的關係嗎?」
「要是在妳理解中,兩個男生住在一起等於這種關係,嗯,我和志聰就是『室友』沒有錯。」皓龍從容地答。
「意思是⋯⋯你們兩位是在一起的嗎?」
「小叔和芝醬每晚睡覺時都是跟我和小兔子在一起的!」魚丸興奮地插嘴,「我們睡在爸媽以前睡房的那種大床,好舒服!」
「哎呀,魚丸你這樣說會讓人誤會的⋯⋯」志聰連忙說。
「魚丸在場我不方便說得太多,但的確我和志聰是在一起的。」
「喂,皓龍呀,這些⋯⋯不用詳細解釋吧?」
「那怎可以呀?兩個男人同住一室,還要跟小孩子睡在一起,搞不好⋯⋯」老師神情顯得非常慌張。
「老師認為我們會對魚丸做些甚麼嗎?」皓龍說。
「呃⋯⋯我的意思是⋯⋯」
「小叔做的晚飯跟媽媽一樣好吃,還會替我洗衣服,晚上給我說故事,」魚丸在志聰的懷裡,雀躍地回答老師,「芝醬也會耐心地教我做功課,洗澡時跟我玩水,也會請我吃我最愛的漢堡包!大叔和祖言叔叔吃晚飯後都會跟我玩遊戲,帶我和小柴犬巴曲到公園散步,我覺得好開心!」
「可是⋯⋯可是⋯⋯在這種生活環境,魚丸可能⋯⋯我只是說『有機會』學壞⋯⋯」
「請問老師,我們『壞』在哪裡?」雖然皓龍沒有動怒,但語氣開始有點強硬,「首先希望老師妳明白,我和志聰對小孩子沒有奇怪的癖好,亦不會在魚丸面前做出任何不適當的事,他留在我們家裡非常安全,請妳放心;另外鑑於魚丸家裡的狀況,他需要成年人打點起居飲食,以及照顧他的心理需要,我相信這跟監護人的性別沒有任何關係,而且他在其他夫妻的家中暫住時,亦不見得受到很好的照料。」
「小叔,為甚麼芝醬好像很生氣?」魚丸疑惑地問著志聰。
「我⋯⋯我想⋯⋯遠達同學目前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家,有爸爸媽媽照顧⋯⋯」
「老師說得對,魚丸需要一個家,我和志聰暫時只是他的監護人,不可能取代他父母的地位⋯⋯」
這時皓龍停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著甚麼。
「⋯⋯也許這不是魚丸真正的家,亦不是老師你想像中的完整家庭,雖然我們跟他並沒有親生父母的血緣關係,但是我們還是會盡量為他提供生活所需,小孩子的成長最需要的,是愛心和耐性,不是嗎?」
「你說得對,不過⋯⋯」老師面對皓龍的質問,也變得無語。
「好了,我想今天大家都很疲累了,」志聰嘗試為這僵局打完場,「要不我們就到此為止吧?我們回家後會好好照顧魚丸,不會再讓他胡亂鬧脾氣,哈哈!」
「我沒有!」魚丸噘著嘴。

皓龍、志聰和魚丸跟老師道別後,準備離開幼稚園。
「露詩說皓龍那個能把小孩嚇得哭崩的神情,原來是真的呢⋯⋯」
「哈哈,她在我背後說過甚麼壞話了?不過呢,今天的稿件我們回家後就馬上動筆完成吧,否則樂欣肯定會氣炸⋯⋯」
「喂,皓龍。」
「嗯?」
「剛才你⋯⋯好像對老師的話有點不滿?」
「沒有呀,我只是跟老師講道理而已。」
「可是在魚丸面前對老師這樣子似乎不太好吧?」
「志聰,」皓龍眼神堅定地說,「那麼你認為老師說的話沒有錯嗎?」
「當然不是,不過⋯⋯」
「就是了,我們不能屈服於老師跟監護人的地位差異,而任由她把錯的說成是對,真相從來跟權位無關,要是我們不能捍衛正確的事,那就只能眼巴巴看著其他人慢慢把它定性為錯誤,這不只是一個新聞工作者的堅持,也是作為一個人面對世界時應有的態度,這是我希望讓志聰和魚丸你們知道的。」
「對⋯⋯對不起⋯⋯」志聰羞愧地低著頭。
「傻瓜,別太介懷吧,以後知道要怎樣做就行了!」
「還有,皓龍你回應老師時,好像有一瞬間⋯⋯」

「芝醬,我今天是不是很壞?」志聰還沒有把話說完,魚丸就忽然打斷志聰和皓龍的對話。
「怎麼這樣說?」
「我⋯⋯動手打了以誠⋯⋯」
「懂得反省是好事,證明你也有認真想過這件事是對還是錯,」皓龍安撫著魚丸,「你知道嗎?今天我對魚丸你刮目相看呢!你願意為自己所愛的爸爸挺身而出,真的很勇敢!」
「刮目?嘩!芝醬不要挖掉雙眼!」
「哈哈,芝醬是說我對你改觀了不少,而且是正面的形容,沒有恐怖的意思⋯⋯不過呢,下次可不能隨便動手了!」
「那麼我該怎樣做?」
「嗯,我想⋯⋯嘗試壓住怒火,平心靜氣地跟以誠解釋清楚吧,這樣才是好孩子所為,總之訴諸暴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武力只能是完全沒有辦法之下的最後手段。」
「那麼超人肯定是個大壞蛋!他氣力那麼大,一定動不動就會動粗!」
「甚麼?哈哈,這是哪門子的邏輯⋯⋯來,小叔都抱得累了,改讓我跟你騎膊馬!」

踏出課室後不久,以誠和他的媽媽剛好與皓龍、志聰和魚丸在校門附近碰頭。
「哎唷,遠達同學是不是給老師罰留堂了?她做得對極了,犯錯不用受罰的話,誰還會去守規矩?」
「照我說老師應該把壞學生重罰,甚至停學,如果任由班上的野蠻同學胡作非為,我這些做家長的可真每天提心吊膽呢!」
「以誠寶貝,你記得喲,做人不能連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沒有父母教,監護人也責無旁貸呢!」
以誠媽媽連珠炮發,魚丸聽到覺得心裡不是味兒,連皓龍和志聰也感到她每字每句的明嘲暗諷。
「這位太太,希望你注意一下你的用詞,」皓龍看見魚丸委屈的表情,忍不住回了嘴,「魚丸剛才也道歉了,事實上以誠同學也有犯錯,你可不能一味怪罪魚丸,卻把你的孩子說得毫無責任。」
「哎唷,我和寶貝兒子都有言論自由,你想禁止我說話嗎?我家的以誠只是無心說了些話,童言無忌嘛,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啦;可是遠達同學分明是有心動手打人,沒有爸爸就可以大條道理地表現得沒家教嗎?太荒謬了!」
「你怎可以說得這樣過份?」

在旁邊的志聰終於按耐不住,擋在皓龍和以誠媽媽之間。
「剛才你說甚麼,請你重複一次?」
「我說遠達同學沒有家教,我有說錯嗎?」
「話可不能這樣說了,所謂家教,重點不是『家』而是『教』,」志聰故意在以誠媽媽面前搖動著食指,「不過有些人明明有家,卻完全看不出有人教!」
「天呀,你才沒家教!你全家都沒家教!」
「我經常在想,有能力生育不代表懂得怎樣做父母,有些人連怎樣好好做個人也有困難,既然老師也得要通過檢定時,為甚麼那些人生小孩之前,卻不用確認一下有沒有資格做人父母的呢?」
「喂!你哪有資格管我懂不懂教育孩子呀?!」
「對喲,我的確沒有資格呢,只是有些低層次的人懂得生卻不懂教,我看在眼裡覺得小朋友很可憐呢⋯⋯噢,我不是在說以誠媽媽你啊,請不要對號入座。」
「你⋯⋯你⋯⋯」
「我們不像以誠媽媽一樣把孩子教育得那麼『乖』,將別人家裡的悲劇當成茶餘飯後的閒聊,老實說這種『家教』我可真學不來,我們還是先走吧,以誠媽媽的教育方式真的不適合我們呢!」志聰擺出一副勝利的姿態,神氣地抬頭往前走,皓龍則一臉驚訝,稍為跟以誠媽媽道別後便跟隨志聰離開,留下她毫不甘心地對著以誠發怒。

「嘩,我從來沒有見過志聰你說話能如此尖酸刻薄,今天連你也讓我刮目相看呢⋯⋯」皓龍驚訝得有點懼怕。
「嘻嘻,你不是說過要為喜歡的人挺身而出嗎?」志聰笑著說,「魚丸和皓龍我都喜歡,我可不能看著那個女人挖苦著你們時完全無動於衷,所以⋯⋯這就是我的捍衛方式!」
「你是跟誰學的?會不會倒過來這樣對待我們?」
「跟政達和學昌兩個相識那麼久,我怎也懂得他們一點板斧的,不過放心吧,這只會用在我不喜歡的人身上!」
「要是志聰你在工作也有這種狠勁就好了⋯⋯」
「喂呀,你現在是要向我吐糟了,是不是?」
「哈哈,芝醬在取笑小叔!」

——————————————

「小叔好厲害,懂得做很多菜!」魚丸捧著肚子滿足地說,「剛才的豬豬很好吃!」
「那個叫炒肉片,是志聰的拿手菜來的!」卓航咬著牙籤,回味著剛才的晚飯。
「一天的工作挺累人的,最重要還是要有豐富的晚餐慰勞一下,魚丸上了一整天的課也感到辛苦吧?來,今天來不及做飯後甜品,那就吃點水果好了!」
「志聰的廚藝那麼棒,誰能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幸福!」祖言看著志聰說。
「哎呀,不過是家常小菜而已!」
「有芝醬最愛的鳳梨呢,」魚丸指著碟子,「這片是給你的!」
「魚丸真乖,你說過最愛吃蘋果,對吧?」皓龍摸著魚丸的頭笑咪咪說,「魚丸拿一片西瓜給小叔好不好?那是他最喜歡的水果。」
「知道!」魚丸用他的小手將西瓜遞給志聰。
「謝謝魚丸!」
「你們看起來越來越像一家人呢!」祖言坐在卓航旁邊,笑容流露出一點驚訝。
「哪⋯⋯哪有?」志聰有點嚇倒,「說起來,今天到醫院探病時,醫生說魚丸的媽媽康復進展良好,應該很快可以出院。」
「那麼魚丸終於可以回家去了!」卓航高興地說。

這時皓龍忽然啪啦的一聲,把叉著鳳梨的牙籤咬斷。
「對不起⋯⋯這片鳳梨又甜又多汁,我太狼吞虎嚥,不小心把牙籤也弄壞了⋯⋯」皓龍說,「可是魚丸應該很開心吧?不久之後就可以跟媽媽回家生活。」
「那麼⋯⋯晚上就不能這樣熱鬧地吃晚飯了嗎?還有每天都有不同的菜餚⋯⋯」魚丸有點失望地回答。
「魚丸你不是很期待媽媽康復的嗎?媽媽做的菜肯定也很美味呢!」志聰摸著魚丸的頭髮說。
「嗯!媽媽做的漢堡扒是世上最好吃的!」

「好了,剛才小叔煮了那麼多菜式,魚丸你也吃得太飽吧?芝醬帶你和巴曲到公園散步好不好?」
「好呀!我要盪鞦韆!要盪得很高很高的!」
「好呀!我要出外跑步!」巴曲也雀躍地叫了幾聲。
「那麼我們馬上出發!志聰,洗碗的工作就交給你了。」
「喂!不是說好了,今晚輪到你負責洗碗碟嗎?」

皓龍很快便穿起運動裝,帶著魚丸和巴曲出門。
「搞什麼今晚皓龍好像古古怪怪的?」卓航問。
「他聽到魚丸快要搬回自己的家後,就變得這樣子。」祖言也不禁狐疑。
「我想⋯⋯皓龍想多珍惜跟魚丸一起的時間吧?」志聰看著關上的大門呢喃,「他好像把魚丸當成自己的兒子一樣,似乎太投入這短暫的父子關係了⋯⋯這樣,真的好嗎?」

——————————————

「再高一點!再高一點!」魚丸坐在鞦韆上興奮地大叫,巴曲則繞著鞦韆不停地跑圈。
「不能再高了,否則你會掉下來的!」皓龍在他身後推著。
「我不怕!因為芝醬會把我接住嘛!」
「嗯?」皓龍對魚丸的回答有點詫異,「小傻蛋,有我在的話就可以放肆了嗎?」

「看你玩得滿頭大汗,來,讓芝醬替你抹乾!」皓龍從褲袋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抹在魚丸的額上,「哈,巴曲,我一邊為魚丸抹汗,你一邊卻舔著他的臉,那麼我怎樣替他抹乾淨?」
「謝謝芝醬!」
「乖了。」
「芝醬對我比爸爸更溫柔呢!」
「我怎可以跟你的爸爸相比?他對你的愛可是無條件的。」
「那麼芝醬的愛是有條件的嗎?對了,『無條件』是甚麼意思?」
「你這樣問也真的難倒我了⋯⋯」
「芝醬,芝醬,你好像很喜歡小朋友?」
「這個嘛⋯⋯我不是每個小孩都喜歡,只喜歡魚丸一樣乖巧的小朋友。」
「就是說芝醬喜歡我嗎?」
「嗯,我見過的小孩子當中,芝醬最喜歡魚丸你了。」說罷皓龍把魚丸抱起,擁在胸前。

「芝醬怎麼不生小孩?我覺得芝醬會是個好爸爸!當芝醬的孩子肯定很幸福!」
「孩子不是隨便可以生的,地球上的生物都需要一男一女結合,人類更要考慮婚姻倫理,大都是結婚後再計劃生育⋯⋯」
「嗚呀,好像好複雜!」
「對魚丸來說的確有點難以理解的。」
「那麼爸爸媽媽生下我的時候,是不是想了好久?」
「這方面我不便評價了⋯⋯不過我想他們看著可愛的魚丸出世,肯定是非常高興!」
「芝醬看小孩出世是不是也會很高興?」
「那視乎是甚麼情況了,我看關於分娩的醫學紀錄片時,其實說不上是高興⋯⋯」
「芝醬快點結婚,那就可以跟老婆生很多很多小孩,你便會非常開心了!」
「哈哈,你在說甚麼傻話?而且人們不一定是為了生小孩才結婚的,這個邏輯有點奇怪。」
「嗚,我聽不懂⋯⋯不過為甚麼芝醬現在還沒有老婆?我看同學們的爸媽都好像比芝醬、小叔和大叔年輕。」
「嘩,你的問題真是尖銳得帶有攻擊性呢,挺有新聞工作者的口吻⋯⋯」
「可惜小叔是男孩,不能跟芝醬結婚生小孩。」
「怎麼忽然說起小叔了?」皓龍聽見有點錯愕。
「我看小叔跟芝醬一起時很愉快很融洽,芝醬看起來很嚴肅但其實很溫柔,有人欺負我時還會替我出頭;小叔經常面帶笑容,廚藝又好,又懂得做家務,你們十足爸爸媽媽一樣!」
「你覺得我們像夫婦?」
「但你們兩個是男孩子啊!應該說是夫夫?」
「哈哈,這是甚麼稱呼啦?可是⋯⋯你不覺得我跟小叔兩個人住在一起很奇怪嗎?」
「你們不是一對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嗎?還有你們都對我很好,一點也不奇怪!」
「嗯,小孩子的單純有時也不算是壞事呢⋯⋯」

「我搬回家後,芝醬和小叔會不會很寂寞?」
「嗯?」
「因為以後晚飯就沒有這麼熱鬧,晚上睡覺也不能賴在你身邊。芝醬的胸口很暖的,我睡覺會覺得很安全⋯⋯」
皓龍聽見魚丸這樣說,覺得很窩心。
「魚丸你⋯⋯有想過要一個新爸爸嗎?」皓龍搔著鼻尖說。
「爸爸有新舊的分別嗎?」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想小孩子家裡有爸媽好像比較好。」
「但是⋯⋯我只有一個爸爸,不過他已經不在⋯⋯」
「也對,我這個問題也太傻了,」皓龍自知這個問題太過份,說真魚丸的媽媽還在生,即使多喜歡跟魚丸生活也好,怎也不能荒唐得把他收養,「你還有媽媽在你身邊嘛!」

收養魚丸作養子,連皓龍自己也不知道哪裡出現這種瘋狂得毫無廉恥的想法,這算是模仿自己的養父嗎?皓龍也不太清楚。
「雖然我沒有了爸爸,但是我還有芝醬、小叔、大叔和祖言哥哥,我對你們的喜歡程度有這樣多,」魚丸打開雙臂,好像在用兩手量度著,「跟爸爸媽媽是一樣的啊!」
「嗯,真的很多呢!」
「我希望呢,我能夠像芝醬一樣,即使爸爸不在身邊,也可以做一個很厲害的人!」
「哈哈,我怎樣厲害了?」
「芝醬頭腦好聰明,除了做飯之外任何事都懂,身體又強壯,還有甚麼都不怕,連老鼠也不能把你嚇倒呢!我長大後都要像芝醬一樣強!」
「那麼魚丸要繼續努力了⋯⋯哎呀,等等,你剛才在揶揄我不懂下廚嗎?」
「小叔都是這樣說的嘛!」
「哈哈,這個志聰真多嘴呢!」

突然間魚丸伸手往皓龍的頸項把他抱住。
「搬回家後我會不捨得芝醬⋯⋯」
「芝醬也會掛念魚丸的,不過我們又不是不再見面,週末放假的時候你可以來我家過夜,跟我們和巴曲一起玩。」
「可是我就不能每天看到芝醬了⋯⋯」
「小傻瓜。」

皓龍溫柔地輕拍魚丸的背,安慰著他。
這時皓龍了解到為甚麼他對魚丸那麼在乎:他們都是小時候就失去父親的孩子,皓龍能切身處地感受到魚丸現在孤苦無依的可怕,成長時多麼渴望有人給他依靠和保護。
幸運的是,皓龍住在孤兒院不久就得到養父母收養和照顧,可是魚丸說不定以後都沒有爸爸來守護。
面對跟自己相似的身世,皓龍下意識地希望代替已離世的振威,成為魚丸成長中父親般的榜樣,因為眼前天真爛漫的他,值得擁有一個完整而美好的童年。
皓龍不知道當父親是一個甚麼的概念,應該為小孩做甚麼,需要負起怎樣的責任,但皓龍很清楚,當他開始為某人的生命負責時,只要心想為著對方的好處,他就知道怎樣做。

正如當日養父恭介離世時對他說的那句話一樣。

——————————————



這時公園不遠處傳來激烈的撞擊聲,還有路人的呼叫聲此起彼落,馬上讓皓龍和魚丸嚇了一跳,一起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巴曲也望著那邊不斷吠叫。
「嗚⋯⋯芝醬,那裡發生了甚麼事?」魚丸語帶驚慌,緊緊抱住了皓龍。
「乖,芝醬在這裡,不用怕。」皓龍一邊安慰著魚丸,一邊用透視眼四處張望。

就在不遠處,皓龍發現有一個人影,在大街上肆意破壞著:這看似是一個高大的男人,身體除了頭顱外全身都包裹的冰冷的鋼鐵,他隨意一推就把街燈輕易推倒,還執起街燈的鐵住當作武器,看到甚麼便砸爛甚麼,樣子貌似非常興奮,行人慌忙走避,令大街陷入一片混亂。
皓龍知道他馬上要變身成超人出動,阻止這狂徒,可是他現在抱著魚丸,不能貿然丟低他不顧,於是他在褲袋裡按著手機,用透視能力看著手機的操控畫面,這時他點選了一個特別的應用程式:程式開啟後畫面變成全黑,畫面中央出現一個超人胸口的標誌。皓龍的姆指按著手機下方的觸控按鈕,畫面的超人標誌頓時閃動著,似乎在跟某人發出訊號。

——————————————

不消半秒,卓航的手機畫面閃著一個超人標誌:「咦?皓龍幹嘛發出了出動訊號⋯⋯我想他需要鋼鐵司令去幫忙了!」
原來這個程式是兆軒博士早幾天替皓龍和卓航的手機安裝的特別應用程式:他為了兩人的通訊更方便,兆軒博士參考了兩人手機不離身的生活模式,於是利用手機的指紋認證及衛星導航,在其中一方需要支援或不便出動的時候,能發放出動的訊息通知對方,當然前提是兩人的手機都放在身邊。

「為甚麼皓龍竟然如此緊急找鋼鐵司令?」志聰疑惑。
「可能他在忙著照顧魚丸,不太方便變身吧?你知道魚丸不喜歡超人嘛⋯⋯」卓航把手機放好。
「你要變身的話,需要我跟你親吻嗎?」志聰問。
「不用了⋯⋯祖言?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卓航向著洗手間叫了一聲。
「好,來了!」祖言剛剛洗完手,卓航便急不及待擁抱著他。
「兆軒博士好像沒有說,變身一定要透過祖言的吻⋯⋯」
「別管那麼多,我現在要出動了,志聰,你先別過臉吧!」
「我不能看你怎樣變身的嗎?」
「你⋯⋯哎呀,不要問吧,你馬上轉身過去!」
確認志聰別過臉後,卓航想也不想就擁著身旁的祖言親吻起來,頓時變身成鋼鐵司令。
祖言和卓航在擁吻時都閉起雙眼,但彼此都沒有留意,兩人越來越享受雙唇交疊的瞬間。
而好奇的志聰趁著兩人接吻時,偷偷地看著卓航是如何完成變身。

「好了,我要出發了,你們在這裡等一下,我很快便回來!」卓航打開客廳的窗戶,嗖的一聲就往公園的方向高速跳躍。
「祖言叔叔。」志聰說。
「嗯,怎麼了?」
「你剛才似乎很享受跟卓航親吻的瞬間呢。」
「傻孩子,卓航需要親吻才可以變身,我不過幫他一把罷了。」
「就是因為只是變身而已,犯不著要抱住卓航的腰間吧?」
祖言沒有回應,表情卻一臉尷尬。
「呃,祖言叔叔,你該不會是⋯⋯」志聰往祖言踏前半步,「對卓航有特別的好感吧?」

——————————————

當皓龍召喚了卓航前來後,他發現神秘的金屬男好像漫無目的一樣隨意地破壞著,很快金屬男便衝破圍欄,像蠻牛般往他們的位置衝過去。
這時皓龍竟然開始感到全身肌肉疼痛,那種從頭頂擴散至腳尖的痛楚似曾相識,他很快便記起了:那是早幾天在貨船上發現疑似人工氪氣石散出的輻射。
「快點!帶魚丸離開這裡!」皓龍命令著巴曲,巴曲馬上咬著魚丸的衣領,再往後一拋,讓他騎在牠的背上,然後飛快地跑離公園。
「芝醬!芝醬⋯⋯」由於事情發展得太快,魚丸只能看著皓龍站在原地,背影慢慢變小,消失在叢林之中。就在巴曲跑出公園之前的一刻,他目擊到有一個全身呈金屬灰色的人,從圍欄飆出來,直撲向皓龍身上。

皓龍身上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但肌肉繃緊得讓他無法行動自如,他來不及轉身逃跑,只能站在原地。
「你這倒霉鬼,今天我興致勃勃,好想試試殺人的滋味,讓你成為我重生後第一個亡魂吧!」
皓龍驚訝眼前的金屬男,竟然是之前被超人抓進牢獄的家輝,雖然他知道家輝跟哥哥家堯成功逃獄,但沒有想過這次家輝出現,他只能認出容貌,但身體卻變成了一個金屬機械人。
家輝臉上流露出亢奮的樣子,並把皓龍壓在地上,從指甲處突然伸出尖銳的長刀片,打算往他的喉嚨插進去。
「你⋯⋯你休想⋯⋯」雖然皓龍手腳痛得無法反擊,但他還是使盡力氣握緊家輝的手腕,制止他的手指再往自己逼近,可是家輝的氣力比想像中大,他手指的刀尖快要插進自己的喉核。
這時皓龍雙腳一伸,踢進家輝的腹部,使他像個葫蘆般滾在地上,然後皓龍趁機往後翻滾,躲進草叢裡,瞬間脫去運動裝,變身成超人。

「可惡,你這倒霉鬼滾到哪裡了?!」家輝大嚷。
「那個男人已經被我救走了,」超人慢慢從草叢走出來,為免讓家輝知道自己對他發出的輻射傷害著,即使行動顯得緩慢,但超人還是努力支撐著,「你的對手是我,我不會讓你胡作非為!」
「超人,可是你根本不是我的敵手呢!」說罷家輝扯開恤衫,露出胸口上大量的人工氪氣石液晶管道,發出一片螢光綠色,「且看看你能否有命離開這裡!」
「嗚⋯⋯這是⋯⋯」超人這時感到痛苦加劇,還開始出現暈眩,整個人慢慢無法筆直站立。
「就看看你的身體還是我的刀爪比較堅硬吧!」家輝以高速衝向超人,並出拳打在他身上,虛弱的超人不敵家輝的重擊,整個人往後退,差點跌在地上。
家輝並沒有停止攻勢,更以刀爪抓向超人的腹肌,雖然超人沒有受傷,但堅韌的戰衣因為輻射削弱了結構,竟然被畫穿了三道破口。
「可惡!明明有氪氣石,也竟然無法傷到你?!」

「芝醬!芝醬!你去了哪裡?」剛好魚丸從巴曲背上跳下來,由於巴曲跑得太快,來不及停下來捉住魚丸,於是他趁機跑回公園,試圖尋找皓龍的蹤影,這時超人戰衣被抓破的情景,都給魚丸看得清楚。
「小朋友,這裡⋯⋯很危險⋯⋯快點⋯⋯離開⋯⋯」超人發現魚丸竟然跑回來,他生怕家輝會對魚丸不利,於是掩著腹部,急步走向魚丸身邊。
家輝看見超人走向魚丸身邊,馬上拉住超人的手臂把他扯向自己,趁勢往超人腹部施行膝撞。
「啊!!!」超人痛得喊叫,單膝跪地。
「小孩子,不如就由你當我第一個刀下亡魂吧?」家輝雙眼睜大,跟一個殺人如麻的劊子手無異。
「嗚呀!救命呀!」魚丸面對高大怕得高呼。

就在這危機一髮的瞬間,家輝的手臂被一條鐵鍊綁住,鐵鍊往後一拉,家輝就再次跌倒在地上。
「喂,你這瘋狂的機器人,你現在的對手是我!」
「嘩!是鋼鐵司令呀!」魚丸看見偶像在面前現身,忽然興奮起來。
「又來一個嗎?好啊!好啊!讓我一次過把你們碎屍萬段!」家輝看見鋼鐵司令出現,理應感到憤怒,但看起來竟然非常亢奮。
鋼鐵司令跟家輝拳來腳往,雖然鋼鐵司令的功夫非常了得,但家輝的攻勢亦非常凌厲,每一次出拳都毫不留力,彷彿注射了大量興奮劑一樣。
「夠了,機器人,是時候要冷靜一下!」鋼鐵司令雙手射出鐵鍊,把家輝牢牢地抓住,還發出高壓電流,嘗試把他制服。
「嗚呀!啊!哈哈哈哈哈!」電擊似乎對家輝奏效,但他的表緒卻越見高漲;明明雙眼已反白,身體開始冒煙,但卻面露詭異的笑容。
鋼鐵司令用鐵鍊把家輝摔倒在另一邊遠遠的草叢,嘗試把他猛力擲到地上。
「你這變態的機器人,就讓我⋯⋯咦?」鋼鐵司令走到草叢,卻找不到家輝的蹤影,但同時他在附近看到一輛小貨車高速駛離公園。

「小朋友,為甚麼這麼晚還流連在公園?」鋼鐵司令蹲在怕得發抖的魚丸面前說。
「鋼鐵司令!我⋯⋯我是你的粉絲來的!」魚丸臉上發青,但看到偶像就在眼前,也露出天真的笑容,「我剛才跟芝醬在一起,但他為了保護我,讓巴曲把我帶離這裡⋯⋯」
「芝醬?」鋼鐵司令望向草叢,「是不是這個男人?」
皓龍知道自己無法跟家輝正面交鋒,於是趁著鋼鐵司令跟他交手時,躲進草叢換回運動裝,嘗試帶魚丸逃離現場,可是等不到變回皓龍走出來,家輝已經逃之夭夭。
「皓⋯⋯這位先生,你還可以嗎?」鋼鐵司令趕急地扶著皓龍。
「鋼鐵司令,謝謝你,剛才那個怪物撲向我,幸好超人來到,助我脫險。那隻怪物已經被你收拾了嗎?」
「還沒有,他不知逃到哪裏去了⋯⋯不過我看這怪物暫時不會出來作惡。」
「芝醬!芝醬!你沒事嗎?」魚丸看見皓龍,馬上哭得一塌糊塗。
「對不起,讓魚丸擔心了,不過幸好有超人和鋼鐵司令出手,我才安全無事,」皓龍把魚丸抱在懷裡,「巴曲也很聰明,懂得將魚丸帶到安全的地方!」
「汪!」巴曲神氣地叫了一聲。
「快要三十分鐘⋯⋯我要先離開了,小朋友,記得要乖乖地聽叔叔的說話,知道嗎?」鋼鐵司令以強勁的彈跳力離開公園,消失在他們面前。

「終於看到鋼鐵司令的廬山真面目,魚丸是不是很高興呢?」皓龍笑咪咪地問,可是魚丸卻哭得更厲害。
「我不要鋼鐵司令!我要芝醬!我要芝醬!嗚哇⋯⋯」魚丸使力地捉住皓龍的運動䄛,「剛才我怕芝醬被那怪物殺死,以後也再不能見你⋯⋯嗚嗚⋯⋯」
「傻瓜,」皓龍心底感到一陣暖意,「芝醬怎麼會捨得丟下可愛的魚丸?」
「超人太過份了!把芝醬帶走後又丟低你不顧!」
「他剛剛也陷入苦戰,他不理自己的安危,也跑過來救我⋯⋯」
「那麼鋼鐵司令比超人強得多呢!」魚丸抹乾眼淚,「你不知道,剛才他很快便把那怪物趕走了,超人卻不知去了哪裡!」
「說不定超人有難言之隱呢?」
「我不許壞人欺負芝醬!怪物還是超人都不可以!」
「哈哈,好,我也會注意個人安全,不會讓小魚丸擔心了!噢?你看?大叔來找我們呢!看來⋯⋯我們都外出太久了。」

——————————————

回家路上,魚丸拼命地捉緊皓龍,皓龍也緊緊抱住魚丸,希望讓他安心,可是看在眼裡,卻感到他們之間的關係有點奇怪,但一時間又說不出有甚麼問題。
回到家後,皓龍跟志聰在睡房解釋剛才發生的事,送別卓航和祖言回去後,很快他們便替魚丸洗澡,然後就寢。
這晚魚丸在床上把皓龍和小兔子娃娃抱得更緊,好像怕稍一不慎,他們就會離他而去。

凌晨時分,皓龍、志聰和魚丸擁在一起睡著了。
「嗚,我要去尿尿⋯⋯」魚丸忽然醒來。
「嗯?要芝醬帶你上洗手間嗎?」皓龍被魚丸弄醒了,但志聰早已睡得香甜。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要自己上廁所!」
「好,那麼不要把廁所弄髒啊!」

魚丸抱著小兔子上完廁所後打算洗手,但因為洗臉盆太高,他要用腳尖使力把身體提高,小小的手才勉強碰到水龍頭。
「哎呀!小兔子怎麼你那麼調皮?那裡很骯髒的!」魚丸不小心把抱著的兔子掉進洗衣籃,卻天真無邪地說是兔子自己跑進去。
當他拾起兔子時,發現在洗衣籃中有一件鮮藍色的衣服,被毛巾擋在上面,由於布料有點反光,馬上就被他注意到。印象中這幾天皓龍和志聰都沒有穿過這個顏色的服裝,而且昨天志聰才洗過衣服,這讓魚丸感到有點好奇。

當他把衣服拿起來,魚丸嚇得目定口呆。
這是一件跟超人一樣的緊身衣。
雖然魚丸年紀小,但他也肯定這不是甚麼角色扮演的戲服或是運動壓力衣,因為緊身衣上腹部有三條長長的裂口,跟他在公園看到超人身上戰衣被抓破的位置是一模一樣的。

魚丸不小心發現了,他最喜歡的芝醬,竟然就是他最討厭的超人。

——————————————
——————————————

第0.23章 送別式



病床旁邊的儀器發出冰冷的鳴叫,顯示器上的讀數在跳動,但畫面的數字卻慢慢減低。

皓龍的養父恭介,是一名平凡的日本貿易公司主管,經常加班工作、工幹視察、下班後和客人應酬,每次都得喝下大量的酒,即使他本身喜愛杯中物,可是這種生活慢慢隨著年齡增長而成為身體的負擔。

就在皓龍開始以超人的身份當上城市的超級英雄後不久,年紀不過五十多歲的恭介就因為每天喝太多啤酒,有一天感到暈眩不適,所以在醫院驗出患上肝硬化。由於他為怕妻子嘉儀和養子皓龍擔心,而刻意隱瞞病情,於是情況沒有受到好好的控制,結果一天恭介在家裡昏倒,在詳細檢查後證實病情已發展成末期肝癌,藥石無靈,撒手塵寰只是遲早的事。

而天氣從恭介被送入深切治療病房那天開始,就一直陰陰沈沈,好久沒有看到陽光。

皓龍怪責著自己,身為拯救城市的英雄,面對家父的末期病患,竟然毫不察覺,卻又如此無能為力;皓龍和恭介沒有血緣關係,即使想進行器官移植,吻合的機會可謂低得近乎不可能,嘉儀的肝臟也驗出不適合,更何況皓龍本身不是地球人,身體堅硬如鋼,根本談不上能進行手術,而且在醫院試圖進行任何形式的身體檢查,都有可能把自己外星人的身份暴露,所以恭介和嘉儀一直阻撓。
恭介的病情每況愈下,皓龍卻只能眼巴巴看著爸爸的生命逐秒流逝。

這一天終於要來到:醫院來電,告訴皓龍和嘉儀,恭介快要不行了。
為免受不必要的痛苦,恭介早已拒絕於臨終前進行心肺復甦,換句話說,要是確認恭介快命不久矣,醫生將不會為他急救,皓龍只可以看著養父慢慢斷氣,讓他以最舒服的方式離開世界。
雖然皓龍是百般的不情願,但為了恭介可以安詳辭世,嘉儀還是在同意書上簽名確認。

恭介和嘉儀的爸媽都在他們收養皓龍前去世,對於這種醫療程序其實並不陌生,可是對於皓龍來說,這並非心裡能完全接受的事,終歸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經歷親人離開。

嘉儀在病房外跟醫生商量著,剩下恭介和皓龍。
「我的乖兒子,對不起,讓你看到我這虛弱的樣子。」皮膚早已充斥黃疸素的恭介,軟弱無力地握著皓龍的手。
「爸爸,你別這樣說⋯⋯」
「我一直希望在我離開你的時候,至少能讓你看到我活力充沛的一面⋯⋯」
「不論你的樣子變成怎樣,你都是我最愛的爸爸!」
「我⋯⋯我想你現在覺得很無助,對不對?你明明是城市的大英雄,但看著我的病況卻又一籌莫展⋯⋯」
「對不起⋯⋯我原來這樣無用⋯⋯我甚至沒有辦法為你的病做些甚麼⋯⋯我怎麼配當上英雄⋯⋯」皓龍的淚開始從眼角流出。
「傻孩子,我想你知道生命有限,這不是任何人可以扭轉或挽回,就算是超人,任你怎樣努力,有些事情註定就是無法阻止,但你沒有做錯,而且你已經做得很好。」
「我不想你走⋯⋯如果⋯⋯我可以把生命交給你,我寧願⋯⋯病倒在床上的是我⋯⋯」
「別說傻話⋯⋯我已經無法照顧你們兩母子,我只希望龍仔能早日找到一個好伴侶,陪你繼續走人生的路⋯⋯」
「伴侶甚麼的我不需要!我只想要你!」
「你一直以來都很獨立,誰都不能欺負你,但我知道你其實比誰都缺乏安全感,渴望別人的愛,抱歉⋯⋯我當了你的養父那麼久,至今還是無法驅走你心底裡的不安⋯⋯」
「我⋯⋯」
「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半,然後他會代我使你感到安心,要是龍仔你遇上了他,就不要怕受傷,別讓心裡的孤獨和不安使你卻步,叫寂寞把你吞噬⋯⋯也許你不知該怎麼做,但總需要為他的好處著想,那麼你就知道甚麼是正確,正如你作為超人所做的事一樣⋯⋯」
「我這種身世,可能窮一生都找不到像爸媽你們一樣包容我的男生⋯⋯」
「怎麼失去信心了?我的兒子總是非常勇敢,不是嗎?」昏昏噩噩的恭介在臉上擠出笑容,「雖然我無法跟你將來的另一半見面,但我肯定⋯⋯他會是個很棒的男生⋯⋯」
「現在你還在為我的事操心⋯⋯」
「你是我獨一無二的兒子啊⋯⋯小時候我跟媽媽把你從孤兒院帶來養育,正是看出你的獨特,所以記得要勇敢地做自己,要知道你註定是與眾不同的,別怕旁人的眼光,也別害怕展露你的鋒芒,若勉強自己要跟別人顯得一樣的話,你就不再是你了,我們當天的決定也變得毫無意義⋯⋯」
「所以⋯⋯我現在當了超人⋯⋯」
「你告訴我們你要當超人這個英雄時,我沒有太大反對,你知嗎?因為⋯⋯我相信⋯⋯這世界需要看到希望,而你的能力會給這世界⋯⋯帶來⋯⋯希望⋯⋯」

儀器發出緊急而令人害怕的聲響,維生指數已跌至危險的水平。
「爸爸⋯⋯爸爸⋯⋯不要走⋯⋯求求你,爸爸!」皓龍激動地抱著恭介,不停哀求著,淚流滿面。這時嘉儀也制止不了眼淚,哭成淚人。
「媽媽⋯⋯就拜託你代我照顧了⋯⋯我想告訴你⋯⋯你一直是我的好兒子,能夠當你的養父⋯⋯我⋯⋯一直⋯⋯覺得⋯⋯很驕傲⋯⋯」
恭介摸著皓龍的頭髮,帶著笑容說出最後一句話後,就陷入昏迷一樣的彌留狀態。

彌留至死亡的過程持續了一段時間,可是對於不欲恭介離開的皓龍和嘉儀來說,卻短得有如一瞬間。
儀器的讀數顯示無情地變成兩條直線,正式宣告恭介的生命走到終點。
恭介的身體再也沒有任何反應,病房落入了一片安靜。



這份冰冷的安靜,一直延續到恭介的喪禮。
雖然喪禮跟從日本的儀式,但恭介選擇一切從簡,只求保留骨灰。
對比起嘉儀偶有悲從中來,皓龍反倒是異常地冷靜,毫無表情,一滴淚都沒有流下,親友慰問時也沒有作聲,只是鞠躬致意,從他的臉看起來,誰都說不出他是平靜面對,還是過於悲傷,彷彿他把所有情感,都收在一個跟皓龍容貌相同的面具之下。

每個人都說皓龍很乖很懂事,面對喪父之痛也能如此堅強。

出席喪禮的大部分都是恭介生前的同事和朋友,還有嘉儀的同僚和親戚好友,在場跟皓龍認識的,只有兆軒一人。
而留到喪禮結束的亦只有兆軒。

喪禮結束後,穿起一身墨黑喪服的皓龍靜靜地走到廟宇後方,兆軒見狀,也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並排而站,倚著牆邊,不發一言。
「兆軒,謝謝你出席。」皓龍終於打破沈默。
「還跟我客氣甚麼?我都把你當作是我的好弟弟了。」兆軒說。
「我連爸爸也救不回來,我⋯⋯還有資格去當個保護城市的超人嗎?」
「有些責任並不是必須由你一力承擔的,你不懂得醫學,無法醫好肝癌可不是你的錯;正如我是科學家,難道我身邊的親戚朋友都會長命百歲嗎?如果因為救不回爸爸的末期病患,就放棄保護城市的使命⋯⋯我想你的爸爸也不想你這樣輕易超人這個身份吧?」
「我看著爸爸受苦卻又無能為力,是不是很不中用?」
「感到軟弱並不是壞事,我看到你已經盡了力。」

「明明我是一個身世不明的孤兒,跟他沒有血緣關係⋯⋯為甚麼爸爸還這樣愛我?」
「你想知道答案的話,幹嘛不直接問他?」
「嗯?」
「他的肉體雖然離開了,但他還住在你的心裡啊!只要你不要忘記跟他一起生活的日子,你就能隨時再見到他,回憶起與他一起的每個生活片段、跟你說過的每句話,其實你想知道的事,他都早在你面前告訴了你。」

皓龍的眼淚終於崩潰,他本來冷靜的樣子上,嘴角有點抽搐,雙眼緊緊閉上,上前擁著兆軒不停啜泣,上一次兆軒看到皓龍哭泣的樣子,已經是大學時宿舍中他向自己坦白發現擁有超能力的時候。
皓龍只是不斷的流淚,但比起上次出於驚慌的哭泣,此刻的皓龍卻似是把所有抑壓的情緒都傾倒出來。



「爸爸走的時候⋯⋯原來⋯⋯我來不及⋯⋯好好地跟他講一聲再見⋯⋯」
「傻瓜,誰都不知道真正說再見的一刻何時來到,就算真的讓你知道,難道你又忍心跟他道別嗎?」
「我⋯⋯我真的很掛念爸爸⋯⋯我不想媽媽擔心⋯⋯在她面前讓她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乖,我的好弟弟,我知道你忍了很久,儘管哭吧,不要把所有事都扛在自己身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皓龍一直哭著直到眼淚都流乾,心情也平復下來。
兩人看著灰暗的天空,陽光慢慢如箭般穿透雲層,然後灑滿大地。

恭介和皓龍都喜歡陽光普照的日子,而來到今天的送別式後,廟宇內的線香燒光,天氣也終於放晴。
皓龍想起了爸爸:記起小學時很喜歡在公園跟爸爸打籃球、中學時經常在夕陽映照的露台一起閒聊、大學畢業後在工餘時間和他一邊喝著啤酒一邊看他喜歡的日本漫才節目,恭介跟他說的每一句話,再上心頭。

「兆軒,如果當日爸媽沒有把我收養,也許今天我們就不會在這裡,送爸爸最後一程吧?」
「我可是科學家來的,當天你爸媽下了收養的決定後,就再沒有所謂『如果』,然後這一切就跟著你至今所知道的路程發展。」
「只是我在想⋯⋯如果當天爸媽收養的不是我,你覺得我會變成怎樣子?我有可能走上另一條截然不同的路嗎?」
「這個我可不敢亂想呢⋯⋯不過我肯定的是,如果他們沒有把你接回家,你就不會成為我認識的皓龍,世上或許就沒有超人這個英雄,你也不會跟我在這裡說著話,不是嗎?」
「是他們塑造了這樣的我嗎?」
「說真的,不論你性格是如何獨立,你總不可能擺脫爸媽對你的影響;多得他們一直以來的照顧和教養,把你當成是天賜的禮物,才能讓你變成今時今日的田中皓龍。」

聽罷兆軒的說話,皓龍沈思了一陣子。
「要是能回到從前⋯⋯這一切會否變得不一樣?」皓龍問。
「大概你們都會作出相同的選擇吧?你聽過德國哲學家尼采的話嗎?宇宙去到時間的盡頭後,一切就像影片重播一樣,跟隨著早已註定的步伐重複再做一次,你所經歷過的,之前已經重複無限次,之後亦會無止境地重現⋯⋯這樣說好像有點矯情造作,我不相信命運這回事,可是由你來到這星球的一刻,一路走來,就註定要成為他的好兒子了;你們一起生活的日子,喜怒哀樂,以及成長中每段記憶,不論重複多少次,都是千真萬確⋯⋯噢,我是不是太囉嗦了?」

關於尼采那可圈可點的論調,皓龍在大學時已有讀過,只是他當刻需要有一個人在面前親口重複說一遍,尤其在此時此刻,為這個倒背如流的哲學想法,加添一種新的意義。

這時皓龍抬頭看著天空,可是再沒有紅掉雙眼,換上的是臉上滿足的微笑。
他知道恭介已經留在心底裡,爸爸沒有離開,而且,他肯定爸爸再不會離開自己。

是一種名叫命運的安排,把皓龍和恭介連在一起嗎?他不能確定,不過皓龍心想,若是這段跟爸爸一起的成長過程,正如兆軒所講已經在浩瀚的宇宙裡重複過無數次,爸爸離開自己的悲痛,也顯得無足輕重,而與爸爸共同創造的生活片段,卻將如烙印一樣,在每一次想起他的時候,更形清晰。

——————————————
——————————————
——————————————



留言

這個網誌中的熱門文章

第31章 挑戰者(下篇)

第1章 遇上你

第30章 挑戰者(中篇)